長樂宮,宣德殿。

作為趙王劉如意,以及生母戚夫人的居所,宣德殿自建造完成的那一天開始,便是整個長樂宮宮殿群的焦點。

在晚年,別說是逢年過節了,便是尋常事日,從少府送來的各式物資,也經常會把宣室殿僅有的幾個小庫房堆滿。

關東各諸侯國上貢的金銀玉飾、奇珍異寶,那就更別提了——基本是少府那邊剛接手,就被天子劉邦一道手令,盡數送去宣德殿。

在劉邦難得不引軍在外,得以在長安稍作歇養的日子裡,劉邦那輛黃屋左纛,更是基本停留在宣德殿外。

除了劉邦每五日,要前往新豐,朝見太上皇劉煓之外,劉邦本人,也基本都是常住在宣德殿。

若非是章臺街對面的未央宮內,還住著皇后呂雉、太子劉盈二人,長樂宮宮殿群居住著的嬪妃、皇子們,只怕也早就會生出‘戚夫人才是皇后、劉如意才是太子,宣德殿,才是皇后居所’的錯覺。

而在今天,當劉邦再一次於班師回朝當日,出現在戚夫人、劉如意母子所居住的宣德殿時,宣德殿,卻早已不復往日那般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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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降臨,宣德殿正殿大堂,已是被一盞又一盞宮燈照的宛如明晝。

十來位衣衫淳樸,眉宇嬌豔的宮女,正隨著淡雅的瑟笙、編鐘聲,而扭動著婀娜的身軀。

天子劉邦神情隨和的端坐於上首,手掌隨著旋律一下下輕拍在膝蓋之上,神情盡是一片輕鬆愜意。

作為這座宣室殿的主人,戚夫人則跪坐於劉邦身側,略有些無措的端著筷子,將一塊塊切好的熟肉送到劉邦嘴邊,神情之上,更是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焦慮,以及些許明顯刻意的討好。

在劉邦左前方的筵席之上,年僅九歲的趙王劉如意神情嚴峻的低著頭,根本顧不上如劉邦那般,輕鬆愜意的欣賞宮女們的舞姿。

便是在如此怪異,又肉眼可見的沉悶氛圍中,宮女們的舞姿,終於隨著劉邦輕輕抬起的手,而宣告結束。

編鐘、瑟笙等樂器的聲響,也隨著宮女們退去的身影,而緩緩歸於沉寂。

見殿內的舞女被劉邦遣退,劉如意本就嚴峻的神情只更一緊!

而在劉邦身側,一直不停地餵食劉邦的戚夫人,也終是面帶忐忑的深吸一口氣······

“陛下······”

“嗯?”

一聲低微的輕喚,惹得劉邦嗡然側過頭,只望向戚夫人的目光中,依舊是一副閒情逸致。

拿不準劉邦的喜怒,戚夫人一時之間,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如此呆愣片刻,待劉邦再次面色隨和的低下頭,毫不顧及形象的從案几上抓起一塊炙肉,戚夫人才終是一咬牙,自然地加過劉邦手中的肉,在一旁的醬碟中輕輕一沾,旋即溫柔的送到了劉邦嘴邊。

趁著劉邦咀嚼的功夫,戚夫人,也終是面帶憂慮的低下頭,用一種極其委屈,又絲毫不帶刻意的語調,輕聲對劉邦發出一問。

“今日,妾聞宮中,似是流言霏霏·······”

“其所言,竟乃社稷之事?”

佯裝遲疑的道出此語,便見戚夫人神情落寞,又隱隱有些忐忑的抬起頭,對劉邦慘然一笑。

“陛下以為,妾當否杖責此等口出狂言,妄議社稷之人?”

聽聞母親此問,劉如意也是不著痕跡的側過頭,用眼角偷偷打量起了劉邦的神情。

而在戚夫人身側,聽聞此問的劉邦,卻是下意識止住了咀嚼的動作。

似是疑惑地呆愣片刻,終見劉邦嘿然一笑,將嘴中尚未咀嚼完的炙肉強嚥下去,又將手邊的絹布拿起,隨意的擦了擦嘴角的醬汁。

“唔······”

“此事,朕知之。”

滿是隨意的道出一語,便見劉邦舒坦的長出口氣,旋即將上身一頃,在軟榻之上側躺了下來。

“今日朝議,朕已言明:待朕百年,太子承繼社稷。”

“又陳豨敗亡在即,韓信、彭越皆已授首;淮南王英布,當亦反叛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