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黑影躍進見到過。

慧明送善初老頭回來不見躍進,庵裡找了一圈沒找著,正焦急,要出外時,才發現躍進不知什麼時間重新站在大門口。

“你去哪兒了?山上亂跑不得!”

“好象有個人影往庵後去了。”

“是麼?”

“我去看時,又什麼也沒有。”

“是走神了吧?”

“不會,我聽見有走路聲。”

“想必是狼。”

進禪房前,沒忘記閂緊庵堂大門。

吹滅了蠟燭,過一陣,又禁不住重新點燃。兩個女人,兩種心情,一個惦記著山野之中的父親,一個思念著臥榻之側的女兒。蠟燭亮時,慧明和躍進的目光巧碰在一起。不知怎的,躍進覺得慧明的眼睛很奇怪,奇怪讓她不敢長久地迎著那灼人的目光。沒受過母愛的姑娘,不知這就是母愛的目光。沒見過母親的姑娘,不懂得母親的異樣。所以,姑娘逃避開那對似乎能攝入魂魄的眼睛,於慌亂之中,慌亂搭訕上了。

“你怎麼不睡?”

“睡不著。”

“經常這樣麼?”

“不經常。”

“一定是不習慣和陌生人睡在一起?”

“可是你是我最熟悉的人啦!”

躍進瞪大了眼睛,百般不理解。不理解時眼睛瞪得再大也無益,尼姑的目光就變得更奇怪了。也不得不匆忙又換了個話題。

“長年一個人在山上不寂寞麼?”

“真寂寞,不在乎山上山下。”

“山下人多,能找到作伴的。”

“那倒難說,我看你爸爸比我還可憐些。”

“爸爸他是怪脾氣,喜歡一天到晚一個人悶著,別人就不象他,再愁時,聽人一勸心就放寬了。”

“能解之愁才能勸解。”

“你為什麼不搬到山下去呢?”

“山下能去哪兒?到你家去行麼?”

這時,躍進忍不住又睃了她一眼,看清了老尼那欲撲過來的模樣,就不再是奇怪,而是有幾分害怕了,一害怕便情不自禁地往牆邊躲一躲,並死死盯著對面那雙正在發抖的手。躍進不說話。慧明也不說話。沉默了一陣,那雙發抖的瘦骨嶙峋的手,象電影裡魔鬼捉人一般伸長了。

伸長了是要撫摸一下女兒。

然而,躍進猛地一聲慘叫:

“別碰我!”

幾分鐘後當一個男人將手伸向她時,她也是這樣叫喚,男人沒有停止。慧明卻是停止了。停止後,楞楞地看了躍進半天。只因背對蠟燭,慧明流出的眼淚沒被躍進發現。躍進只聽到山風一樣山洪一樣山崩一樣的一聲長嘆。直到那男人闖進禪房之前,慧明才開口。

“你要出嫁了?”

“嗯。”

“物件還好吧?”

“嗯。”

“你爸爸誰照料,安排妥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