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朝恩緩步進入堂中,見到李嗣業端坐在屏風前,上前叉手相見:“李大夫安好,陛下差我前來擔當送親使,請長公子出來敘話。”

李嗣業臉上的表情頗不痛快,冷峻地問道:“聖人要給誰賜婚,這又是誰的主意?”

魚朝恩低頭含蓄地笑笑:“奴婢只是一個跑腿的,哪裡知道朝堂上的決策,不過如今朝中右相楊國忠當政,自然一切政令皆由中書省發出。”

“您的長子李崇雲有福了,聖人賜官檢校少府卿,又欲將盛王李琦之女和儀郡主下嫁與他。為了方便來往,請公子與奴婢一起前往長安接受供奉。快把公子請出來吧,奴婢好宣了旨意。”

坐在左上首的節度判官田珍怒聲說道:“這是陛下的旨意還是那楊釗的授意,這樣的福氣給你要不要?”

魚朝恩不卑不亢地轉向田珍叉手笑道:“這位將軍說笑了,奴婢不過一介殘缺之身,是沒有資格娶妻生子的。貴公子能與皇家結親,這不是福氣是什麼?”

田珍還要出言教訓這太監幾句,被李嗣業抬手攔住,語氣和緩地對魚朝恩說:“陛下賜婚太過突然,先容我下去籌備,貴使先請到武威城中館驛休息幾日。”

“既然如此,”魚朝恩輕輕地低下頭去,卻突然鄭重其事地對李嗣業叉手道:“奴婢有一言相贈,不知李大夫是否方便。”

他扭頭用餘光掃視了左右的節度使從屬們一眼,李嗣業自然會意,從案几前站起來對他招招手:“貴使請隨我來。”

李嗣業引著魚朝恩進入正堂左側廊間,走到最盡頭處推開了隔扇門,引他進入書房之中,揹負雙手面朝屏風開口:“貴使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誰知魚朝恩噗通一聲,竟然跪倒在地,眼窩含淚叉手說道:“可知恩公還記得我否?”

李嗣業訝異地轉過身來,低頭辨認跪在地上的魚朝恩,此人相貌俊秀白麵硃紅唇,可惜一副好皮囊做了太監。他只是隱隱感覺有些印象,只好使出影視劇套路常用的含糊法:“莫非你是……”

魚朝恩大喜道:“沒錯,奴婢便是昔日在龜茲城中的浪蕩子魚潮兒,幸得恩公相救,魚潮兒才能苟且性命,奴時時刻刻銘記在心,終於今日得償所願與大夫相見。”

李嗣業吃驚地點點頭,眼前確實是魚潮兒,當時他救此人時正好是晚上,面目看不真確,天亮時也只是讓家中馬伕安排將他送出城去。沒想到事隔多年,他雖然穿上了華服錦袍,卻也丟失了男人的命根。

不過人各有志,任何人都有權力選擇他的人生。他多年來他與太監相處,也算頗有心得。這些人雖然失了根本,但自尊心卻異常敏感脆弱,總結成一條就是不要帶有色眼鏡去看殘障人士,即使他們**和人格上存在著雙重缺陷,只要以正常人的方式與他們相處,也是相當好說話的。

“想不到時隔多年,你也算是混出個樣子了。”

魚朝恩再度拜伏叩首道:“若非李大夫救我性命,哪有今日的魚朝恩。”

“快快請起,”李嗣業連忙將他從地上扶起:“當年我也只是順手為之,你經歷大難而不死,才有今日之後福。既然是我的故人,就不要到驛館去住了,我那河西節度使府邸還有一座別院空著,你先在裡面歇息兩日。”

這一句故人讓魚朝恩心中頗為感動,這麼多年過去了,李大夫身為西涼郡王,統轄三鎮的封疆大吏,對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內廷宦官,依然給予了當年的溫暖。

“恩公,此番朝廷遣我前來,名為送親賜婚,實際上是讓你的長子入長安為質。此謀乃楊國忠所為,分別針對河北三鎮之節度使安祿山和恩公你,希望恩公早做打算。奴能力有限,不能為恩公排憂解難,實在是愧疚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