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咳了一聲,嘴角湧出一口血來,扯動了腹部的傷口,疼痛讓他終於睜開了眼,便見身處一個碩大的帳篷之內,帳篷四周,點了幾隻巨大的火把,天已經黑了。

聽見他有了動靜,周圍的人全圍了過來,鸝兒撲到他身上哇哇大哭,觸動腹部傷口,疼得他嘶嘶抽氣,若顏便抱著酈兒,不停安撫,文錦也愛撫地伸出左手,輕輕撫摸酈兒的頭髮,又咳嗽著問若顏:“人都救下了嗎?”

若顏噙著淚,使勁點了點頭,他便又問道:“我們的人呢,都好吧?”

宇文豹在旁切齒說道:“這幫惡賊,還真有高手,我聽他們互相聯絡,竟是南朝豫章王府的護衛,還有琅琊王家的家丁,我們死了三名護衛,順兒手指被切斷兩根,還讓他們跑了五人,領頭的護衛也讓他們救走了。”

朦朧之中,文錦看著自己的左手,哭泣著說:“燕子做的護套,沒了。” 又看著宇文豹,眼角淌著淚,卻含笑說道:“今番真成死錦郎了!回去之後,去找乞伏如之,讓他帶你見燕子,告訴她,錦郎失約了。”

宇文豹含淚阻止道:“錦郎不要胡說,你走了,燕子怎麼辦?娘怎麼活?早知如此,應該我打頭陣的。”

順兒再也忍不住,抽泣著大步走了出去,柳依依早已哭成了淚人。

文錦又笑著看向若顏,囈語般自嘲道:“首次並肩殺敵,卻把自己送走了,公主可別嘲笑文錦。”

若顏眸中眼淚玉珠般滾落,見他伸手要拉自己,手卻抬不起來,便雙手捧住他左手,貼在自己臉上,雙肩抖動,哭泣不已。

彷彿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文錦腦袋如被重重一擊,手掌從若顏手中滑落,順著脖子,劃過胸前,軟軟搭在她腿上,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若顏坐在溪邊青石上,雙手托腮,一臉凝思,溪水淙淙流過,泛著氤氳的霧氣,溪邊長滿繁密的蒹葭,枝葉已經變黃,頂尖綴滿白絮,晨風吹過,白絮揚天而起。

朝陽未出,朝霞已起,金色的霞光平平照耀,無垠的草原如麥田萬里,她緩緩起身,輕輕吐出一口氣,看著撥出的熱氣慢慢消失在晨風裡。

已經過了五日,今日清晨,軍醫報告,文錦呼吸平穩,脈搏已恢復強健,她懸了三日的心才稍微放下,彷彿重新活了一世,這才走出軍帳,批了一件白狐披風,來這溪邊散步。

“朝陽喚人醒,何人知我心?公主早起,不知所思何事?” 身後傳來文錦的聲音,伴著幾聲輕咳,她轉過身,便見文錦在軍醫的陪伴下正緩步走來,雖然腳步發虛,臉色蒼白,但神清氣朗,身體已無大礙。

文錦邊走邊說:“一大早沒有了公主行蹤,大家嚇壞了,便分頭尋找,我猜你肯定來這溪邊散步,你果然在此。”

若顏大為驚異,便徵詢地看著軍醫,軍醫也頗為疑惑,解釋道:“他腹部劍傷倒是好治,可胸口被掌鋒震碎,原以為無藥可醫,他卻自行恢復,在下也百思不得其解。” 說完,他摸了摸脖子,心中暗想,這顆項上人頭,總算是莫名其妙保住了。

若顏便微笑不語,直直看著文錦,草原深沉,不及她的微笑沉靜,文錦心中絲絲顫動,卻聽她輕輕說道:“那晚,你可是嚇死我們了。”

卻忽然心中一沉,驚駭地想到:他那晚若是演戲,豈不是佔盡本姑娘便宜?見他轉身往回走,便想抬腿踢他一腳,又恐他身體初愈,怕是吃不消,忍了又忍,眸中竟浮起一絲柔意,也緊緊跟了上去。

護衛首領這時匆匆跑過來,直至若顏面前單膝下跪,涕泣懇求道:“求公主看在我一家老小的面上,不要再涉險了,公主若有差池,我可怎麼向皇上交代。” 說完,伏地嚶嚶痛哭。

若顏心中感動,雙手將其扶起,說道:“起來吧,都聽你的。”

回到坡頂駐地,眾人正在帳前團團亂轉,見他們回來,才長出一口氣,酈兒歡笑著跑過來,圍著若顏不停撒歡兒,若顏便蹲身問她:“願意跟姐姐去宴國嗎?”

酈兒欣喜不已,忙點頭答應:“願意,我跟娘都願意。”

若顏便站起身說道:“願意跟我們走的,都可去宴國,我為你們脫去奴籍,此後你們便都是自由之身。”

又轉身吩咐護衛首領,語氣不容置疑:“即刻啟程回國,知會邊關官員,我入境之後,用公主儀仗送我回京,不再停留。”

文錦在旁說道:“此去宴國邊境,還有幾日路程,你帶著這一行女子,我們送你到邊關。”

若顏冷冷說道:“不必,你們一行四人,你是一介病夫,順兒也已傷殘,照顧好自己吧!笑話,我堂堂公主,豈能讓病夫保護!”

文錦啞口無言,怒對宇文豹說道:“豹兄,我們也今日啟程。”

回程路上,宇文豹頗為心事重重,過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不住,打馬帶著文錦,與順兒與依依拉開了距離。

宇文豹直言相問:“錦郎與慕華若顏,究竟怎麼回事?”

文錦轉頭看了看他,許久才說道:“不瞞豹兄,她算文錦知己。”

宇文豹大怒,厲聲喝問:“你心中究竟裝著誰?”

文錦冷冷說道:“文錦之心,可對天地日月,此後餘生,文錦心中只有兩件事。”

想不到他竟毫不顧忌,宇文豹心中不齒,咬牙問道:“哪兩件事?“

“燕子,還有天下!“ 文錦說完,輕輕縱馬,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