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再後來,那名儒家門生不再繼續遠遊,終於憑藉自己一身學問,在那洞庭湖畔,闖出了不小的名堂,幫著少女退了婚事,少女的家族長輩,才漸漸不反對兩人來往。

再後來的後來,那個儒家讀書人,變了心。

說是他遠遊未完,不該一直留在這洞庭湖畔的,又說是遇見了更加一見傾心的女子,願意陪他走完那山河萬里。

再後來的後來的後來,莫不惜便從一個巧笑倩兮的少女,成了一個閨閣怨婦,每天得閒便罵人,府中下人也罵,家中長輩也罵,街坊鄰居也罵,遠遊至此的讀書人,更是大罵特罵,罵得那些讀書人,再到那座種泉樓借書,都要像做賊一般。

再後來的後來的後來的後來,大楚王朝,邊防盡數潰敗,浮屍遍野。

倒是莫不惜自己家那座種泉樓,除了極少幾個自己求死之人,其餘皆活。

原因很簡單,大羽王朝馬蹄還未到達那座洞庭湖畔,莫不惜家族長輩,便已經早早聯絡上了大羽王朝那位同是儒家讀書人出身的丞相李實。

國已不國,家還是家,種泉樓,依舊是種泉樓,只不過,是替大羽王朝種那活泉了。

莫不惜當時,正是那極少的幾個求死人之一。

可是頭懸三尺白綾,將死未死之際,莫不惜那帶頭向大羽王朝投誠的父親,說了一個其實只有莫不惜不知道的秘密。

便是那負笈仗劍遠遊,到了這洞庭湖畔,便再也挪不開腳步的儒家讀書人,其實沒有繼續遠遊,也沒有遇見什麼願意陪他走過山河萬里的女子。

而是去了北邊,死在了那座伏屍萬里的戰場上。

讀書人不止有書,還有三尺長劍,揹負於身,不平則鳴。

山河破碎,捨我其誰。

讀書人北去之時,與莫不惜記憶中那位比較刻板的父親,有過一場推演密談,推演大羽王朝大軍南下之後,已經覆滅的大楚王朝各地走勢。

密談,則是關於莫不惜,如何離開,如何讓莫不惜解開心結,如何讓莫不惜重新與他人言笑晏晏,生兒育女,安樂一生,每一步細節如何,其實那位像是比莫不惜父親更瞭解莫不惜的儒家讀書人,都已謀劃妥當。

最後,莫不惜未再尋死,也不再讀書,而是轉去學了劍。

在藏劍山得了那柄珠簾,仗劍遠遊山河萬里,女子心有不平事,以怨氣作劍氣,不平劍則鳴。

在藏劍山待了二十年,卻從未走過一趟江湖的老嫗,其實昔年也曾是靈動可人的年輕女子,談及此事,言語之間,盡是憂鬱惋惜,神色間,卻頗為嚮往。

瓢兒頭一回聽說這些江湖故事,眨著一雙大眼睛,一會兒一個“咦”,一會兒一個“啊”,一會兒一個“哇”,咋咋呼呼了半天。

吳思南很難不想起自己孃親,同是山河破碎,只可惜自己孃親,身為一國公主,又遇見了那個不曉得為心愛女子謀劃一條退路的窩囊廢。

就算是一起死在戰場上,也好過在那就連自己都深惡痛絕的大羽王朝皇宮,自囚二十年。

這樣的窩囊廢,就該去自掛東南枝!

鄧嬤嬤看了一眼吳思南,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段故事,只是相比前兩柄劍的故事,言語極少。

這最後一柄劍的主人,正是那個差點成為吳思南父親的窩囊廢。

當時蜀國公主殿下範姝,跟著自己父皇,遊歷了那座蜀國第一山的蜀山,遇見了那個在山中修行的窩囊廢。

出發前,範姝不想來,該走時,範姝卻又不想走了。

當時蜀國那個一向寵愛女兒的皇帝陛下,扛不住範姝胡攪蠻纏的撒嬌,笑言了一句女大不中留,便獨自離去。

當時還不老的鄧嬤嬤,跟著公主殿下,與那個小道士一起,遊歷了蜀國好些地方。

說到這裡,鄧嬤嬤有些傷感,當時怎麼也沒想到,那段時光,便是公主殿下此生最開心的時刻了。

後來那個小道士,在露州城頭之上,身穿道袍,與蜀國將士一起,迎敵連那大楚王朝都已踏碎的大羽王朝鐵蹄。

再後來,公主殿下便去了北方,而那個小道士,從千萬屍體中爬出,滿身血汙。

再後來的後來,小道士從那曾與範姝一同看朝陽晚霞的藏劍山瀑布,一躍而下。

可沒想到命不該絕,不僅沒死,在那瀑布下深潭邊醒來之時,身邊放著那最後一柄劍,名為秋露。

吳思南雙手收回袖中,微微眯起眼睛。

擇日問劍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