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們四處漂泊居無定所,但只要還有這一豆燈火,他們就知道還有人在把他們等待,就還有一個溫暖的家。

似乎把棉布簾子放下這就是另外一個空間,這個空間可以在他們困頓的時候幫他們抵禦四季的酷暑嚴寒和人世的悲歡冷暖。

扎克的妻子是一個典型的蒙古女子,穿著棉布長袍,扎著一條粗大又略顯凌亂的辮子,兩腮有兩團高原女子獨有的高原紅,顯得有些靦腆。

她和丈夫交談了幾句,大致是詢問我的來歷。然後又微笑著跟我說了句我聽不懂的話算是打過招呼,我只好回她一個微笑,她就轉身去準備晚餐去了。

莫帕笑著對我說:“我老婆說他給我們做烤饢,她做的烤饢可好吃了!”

我還想客氣一下讓她不要那麼麻煩,可我突然發現我在這個質樸真誠的蒙古漢子面前竟真的客氣不起來。

看來矯情的始終是如我這般被城市的浮華所浸染的人,不知不覺就學會了虛情假意,反倒是這些原始的一群人才能真正的做到人性的善意不被世俗所汙染。

扎克邀請我在一個小小的圍爐旁坐下,他往爐裡面添了一些風乾的羊糞,蒙古包裡頃刻間便暖和起來。

我看見扎克的妻子把一團面擀成麵皮,然後包起剁碎的羊肉再重新擀成薄餅,一個個羊肉饢餅很快便被她做好了。

只是她接下來的動作卻讓我有些目瞪口呆。

只見她拿來一簸箕幹羊糞,然後均勻的撒在羊肉饢餅上,撒了一邊又翻過來撒另一邊,讓我心裡疑竇叢生,卻又不便發問顯得唐突。

她把撒好羊糞的饢餅附在圍爐上烘烤,並不時的翻動,不一會便聞到了羊肉的香味。

半個小時後她把饢餅拿起來,用手拍掉上面的羊糞渣,然後雙手遞到我的面前。

我微笑著接過,可是卻不確定要不要吃。

我看了一眼扎克和他妻子,想再從他們那裡確認一下這個饢餅真的就這樣吃?

只見他倆一臉微笑的看著我,嘴巴微張滿臉期待,好像等待著我去評判他們的作品。

我終於明白,手中略燙的饢餅真的已經是成品了,出於禮貌我狠了狠心嘗試性的咬了一小口。

然後……

我便忘記了這羊糞烤饢驚世駭俗的做法,因為我的大腦已經完全被嘴裡的美味所佔據。

只覺饢餅香脆,一口下去裡面的羊肉汁兒滋滋的冒了出來,整張嘴裡充溺著醇厚的肉香。

不禁讓我頃刻間食慾大開,一邊對扎克妻子立起大拇指,一邊又咬了一大口。

扎克妻子見得到了我的肯定,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忙不迭的去給我盛羊肉湯,莫帕也高興的給我倒了一大杯馬奶酒,和我圍爐對飲。

這晚我吃了足足三張盤子口大的羊糞烤饢,就著香味濃郁的羊肉湯和馬奶酒,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酒足飯飽後的滿足。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吃到如此美味又獨特的食物,以後的人生每每回想起這次的經歷,都讓我異常懷念,這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能讓我念念不忘的食物了。

多年後我對身邊的幾個朋友講起這段經歷仍然感覺回味無窮,朋友更是聽的目瞪口呆。

一個朋友終於招架不住我每每說及此事的神往之色,讓我做一次給他們吃。

我也一時心血來潮,果真找來材料一邊回憶扎克妻子的做法,一邊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他們做這傳說中的羊糞烤饢。

結果他們吃了一口後全都吐了……

我有些不解,嚐了一口。

然後也吐了……

這件事從側面證明了一件事,有些東西是模仿不來的,即使材料做法火候都對了,也完全不再是當初的味道。

也許是時代變了,也許是地方變了,也許是我們的心境變了。

也許什麼都沒變只是羊糞變了。

這是我後來才想明白的,於是我託經常進出內蒙古的朋友,在草原上給我帶回來一袋羊糞,我想再做一次羊糞烤饢給他們吃。

只是當我邀請他們的時候他們都拒絕了,這件事也只好作罷,想來也是人生中一大憾事。

我在扎克家停留了三天,原因是我實在喜歡這裡,當然並不全是為了羊糞烤饢。

我喜歡扎克這個粗獷的蒙古漢子和她樸素的妻子,還有這裡所有的人。

我喜歡這裡的悠悠天空和莽莽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