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個悲傷的故事(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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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情平靜並沒有什麼波動,似乎已經猜到我要問的問題。她看了一眼照片嘆了口氣說:“他已經走了很多年了……”
於是在這個陰霾的梅雨季節的下午,在這個光鮮城市的背後,在我血淋淋的揭開了城市背面的廢墟里,我聽到了一個悲傷的故事……
一個窮山溝裡的男人帶著妻子和兒子,為了能讓兒子上學從連路都沒有的大山裡面來到這座城市。
起初他們沒有錢租房子,一家人就住在男人幹活的工地上的簡易房裡,男人在工地上當泥水工,女人就在附近的工廠裡找活兒幹,雖然每天都很辛苦,但生活尚有盼頭,所有的苦都可以化作對明天的期望溶解在一夜的夢裡。
那年秋天他們終於把兒子送進了學校,每天看著兒子穿著乾淨的校服揹著書包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就像看到了光明的前途正銀光閃閃的將其等待,所有的苦也便不再是苦。
快過年的時候他們搬進了一個二十多平米的出租屋裡,放一張雙層的鐵架子床後所剩的空間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搬家的那天兒子幾乎高興壞了,不時的在鐵架子床上爬上爬下,嘴裡唸叨終於不用再睡門板了。然後三個人在這個房間裡一住就是三年,兒子很聰明,每學期都能拿到獎狀,等三年後他們再次搬家的時候獎狀已經糊滿了半面牆。
他們再次搬家的時候兒子比上次更高興了,不僅兒子高興男人和女人也同樣高興。
因為這次和上次不同,這次他們是擁有了一個實實在在屬於他們自己的家。
他們從此不用再看房東的臉色了,從此不用再在深夜下班後怕擾到鄰居連洗澡放水都要小心翼翼的了,從此兒子也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了。
本來生活可以平靜的像一汪湖水,可以不驚不擾的度過炊煙四季,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世事無常,上天總會有意無意的給人們開一些玩笑,提醒你一切命數終歸虛無的萬有,面對宿命你將無能為力。
它會在山重水複的時候忽然給你掀開一條康莊大道,也會在碧空萬里的時候給你一卷滔天巨浪。
接到噩耗的時候女人正在工廠上班,當她趕到現場的時候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攤血肉就是早上還在一起吃早飯的丈夫。
男人意外從十八樓高的腳手架上掉了下來,除了還能從四肢上大概斷定這是個人之外已經沒有了一點人該有的樣子。
女人當場就昏死了過去,她的天空從此變成了灰色。但生活還要繼續,它不會為了你的不幸而對你分外關照,它始終冷靜的近乎冷漠的看著這個人間,不會對任何事情感到惋惜。
兒子的資料費要交了,抄煤氣表的女人依舊冷言冷語,菜市場的小販還是會對你多扒了一片白菜葉子而破口呵斥。
事實上除了這世界突然少了一個人其實什麼也沒有改變,而這個世界這樣的事情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他們說那次事故是他爸爸違規操作,沒有系安全繩導致的,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他爸爸身上的安全繩掛鉤斷了,我找他們理論他們沒有一個人理我。為了要討個說法我跑了一年,城建局,公安局,工商管理局甚至市政府我都跑過,可是還是沒有一個人理我。我知道他們有錢可以買通所有人,所以這件事才會不被人重視,難道窮人的命真就那麼賤嗎?”她的情緒變得激動。
一段沉痛往事被提及一次就如同尚未痊癒的傷口又一次被撕裂,那該是一種怎樣的痛。
我不知道她的傷口已經被撕裂過多少次,我想這道傷口恐怕永遠都不會有癒合的一天了。
“後來我終於放棄了,我對不起他爸,沒能給她的死一個交代,我不能每天守在建築公司和市政廳門口求他們給我一個交代,他們只會歪曲事實推諉敷衍。我知道這個交代永遠都不會有。我還有石頭要照顧,他已經沒有了爸爸,所以我告誡自己要振作,不能每天還沉淪在悲痛中來時刻提醒石頭他失去了爸爸……”
她語氣變得哽咽,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本以為我能好好的照顧石頭直到他長大成人,直到他考上大學,直到他娶妻生子……沒想到現在連家都快要沒了……他們說我的房子沒有產權,不在補償範圍,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買房子的時候沒有人告訴我……現在要拆我的房子才說我們沒有產權?”
說到這裡她已經泣不成聲。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她不肯搬走,她是已經無路可走了。她是在不忿,是在為自己的冤屈做最後的抗爭,是在用生命向這個世界討要一個說法。
我一直沉默著,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事實上怎樣的安慰對她都不再有用。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我想她已瀕臨絕望的邊緣,隨時都有可能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