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泠醒得很早,每日天不亮他就會起來讀書,無論寒冬酷暑,只有生病的時候才會破例。

他記著外間的小賊,雖然江泠喜靜,院子裡很少有僕人侍奉,但清晨奴僕會過來灑掃院落,也會有丫鬟推門整理床榻,江泠比往日起得更早,他要在僕人們進來前讓小賊離開。

也不知她酗酒的父親有沒有離家,江泠從屏風後繞出,環視整間屋子,卻並未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

不同的是,書案上多了一個陌生的瓦罐,陳舊,廉價,但被擦得很乾淨。

江泠走近,開啟蓋子一看,裡面放著一把銅錢,數目不多,但每一枚都被擦得錚亮,似乎被人無數次捏在掌心細數過,江泠怔了一下,想起這是昨夜那小賊一直緊緊抱在懷裡的東西。

她並不在院子中,大概已經離開,簟席分毫未亂,卻獨獨遺留下財物,瞧那孩子的模樣,想來這錢攢起來也不容易,丟了應當很著急。

他抬起頭,看向院子裡的高牆,葉家的平房太矮,在高牆的遮蓋下未洩分毫,江泠仔細聆聽,並未聽見有任何謾罵打砸聲,他鬆了口氣。

這時,江家的灑掃僕人走進院子,江泠想了想還是沒有將瓦罐交給他們,他怕傳到長輩耳朵裡後會引起更多事端。

江泠想,她丟了錢定會回來尋找,入了夜再交給她好了。

果不其然,一到時辰,牆頭立刻探出一個身影,葉秋水一爬上牆就看到已經有人等候了,少年還是那副冷淡的神情,清秀的面龐不苟言笑,抬頭看著她,說“你又來了。”

葉秋水嘿嘿一笑,並不像先前那般囂張刁蠻,她的眼睛很圓,像是金光熠熠的瑪瑙石,笑起來會有兩顆淺淺的梨渦,看著很甜。

江泠本來已經做好她會吐著舌頭,做起鬼臉的準備,突然被這猝不及防的笑容擊了一下。

他臉上的冷硬神情收斂了幾分,葉秋水坐在牆頭,靦腆地笑了笑,說“我爹爹一早就出門喝酒了,所以我就回家啦,我本來想早點過來找你,但是你的院子裡一直有人,我只好等到現在,還好你還沒睡。”

“找我做什麼?”江泠脫口而出,話音落下才想起,“是那個罐子?你落在這裡了,我拿給你。”

“不用不用!”

葉秋水打斷他轉身的動作,江泠不解地看著她,葉秋水很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小聲說“是給你的,謝謝你幫我,還給我吃糕糕。”

江泠微愣,“我不要你的錢。”

葉秋水抬眼覷了他一眼,“洗乾淨了……”

“不是這個意思。”江泠說“只是隨手之勞,我不缺錢,不需要你給我這些,你自己留著。”

“哦……”

江泠沉默,又問“那些錢是你攢的?”

“嗯!”葉秋水點了點頭,“是我幫謝阿婆擇菜,還有賣桃……唔。”

她不說了,低下頭,看上去很不好意思。

桃子是江家的,她偷了江家的桃,賣來的錢送給江家的小官人,是有些好笑。

“你拿走吧。”江泠舉起手,將瓦罐遞給她,“你的錢,你自己收著,只是以後絕不可以再來偷東西了。”

葉秋水點頭,接過,將瓦罐抱在懷裡,再揭開蓋子,她稚嫩窄小的手掌裝不下幾枚銅錢,葉秋水只會從一數到七,再重複,她知道,瓦罐裡有六個七,是她這半個月來賣桃子得來的一筆“豐厚”的財產。

看到錢,葉秋水的眼睛都亮了許多,笑臉盈盈,梨渦也比先前更深,她才六歲,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財奴,江泠看著她數錢,從一數到七,而後重複,十分艱難。

他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葉秋水捧著一把銅錢,說“葉秋水。”

江泠將這三個字唸了念,“可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秋水’?”

他學過這篇文章,在許多書中,“秋水”都是一個很美的詞,也指美人,美好的女子。

然而女孩的神情看著卻很困惑,她完全聽不懂江泠在說什麼。

江泠反應過來,一個連算數都不會的孩子,怎麼可能知道那兩句的含義。

“你家人讀過書?”

葉秋水搖頭。

江泠“那你的名字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