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這個突然在十萬大山這等世間凶地出現,步步生蓮,踏月而來的少年僧人,絕非尋常人物,哪怕他的外表看上去就如塵世那些看透世事的落魄書生一般。***

林辰沉默了片刻,終於打破了這片寧靜,“閣下,是梵音寺的門人麼?”

少年笑了笑,道:“沒有頭髮,就一定是和尚麼?”

林辰一怔,反問道:“不是和尚,為何剃度,還穿著僧衣?”

“依你所言,我似乎還真是向佛之人。”少年看著他,似是深思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首,認真道:“可我沒有見過佛啊,你能告訴我,佛在哪裡麼?”

“呃……這個,真不能。”林辰一時啞然,搖了搖頭。

少年嘆息一聲,語氣似是帶著些許失望,道:“原來你也不知道。”

林辰皺眉,心忖道這傢伙腦袋是不是缺根兒,還是佛家人都那麼喜歡打禪機,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但對上少年那雙純淨無暇的目光,不知怎麼忽為自己這念頭感到幾分慚愧。

“那……你在這裡幹什麼?能來到十萬大山這裡,看來閣下也不是一般人啊。”林辰淡淡笑道。

少年平靜喜樂的臉上現出一絲微笑,抬頭凝望著四周延綿不絕的幽深山影,道:“我在數山,可被你手上那柄天地神物的煞氣一打岔,忘了數到哪了。”

說到最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唉,又要重新數過了。”

林辰臉色一陣古怪,目光愕然地看著他,道:“數,數山?數來幹什麼?”

“我在數這十萬大山,是不是真的有十萬之眾。”少年看著他的眼睛,平靜道:“不然我什麼走不出去呢?”

林辰楞了一下,隨即皺眉道:“閣下可是拿我尋開心?你既有本事走進來,又如何走不出去?”

“你不懂的……”少年輕嘆一聲,低了低頭,看著足下這片大地,有些出神。

便是林辰心性脾氣早被世事磨得堅忍無稜,此刻也幾乎被眼前這個奇怪少年弄得升起幾分許久沒見的火氣,氣道:“你不說,我當然不懂,難道你要我去問佛?”

少年抬起頭望了望他,就像看著一個無知的人,然後認真道:“佛也不懂啊,如果佛懂,我還數來幹什麼?”

林辰一時無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搖了搖頭,這傢伙實在是個怪人,“你又不是佛,怎麼知道佛不懂,況且你這無聊事兒,八竿跟佛打不上關係。”

沒想少年聽了他這話,皺眉反駁道:“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佛不懂,再說,我這可不是無聊事呢。”

他看著林辰,溫和一笑,目光幽深純淨得如沒有瞳孔一般,墨如穹夜,有些虛幻,又似有些木訥,道:“我數的除了山,還有這一生的寂寞,這個世間,除了我自己,又有誰能懂?”

少年說話的語速並不是很慢,但音調卻有些偏平淡,聽在林辰耳邊,似乎每個字之間都有種奇妙的停頓,讓人有種恍如隔世的滄桑感覺,所以少年這句不徐不疾的話,聽在耳邊,竟讓他感覺彷彿已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彷彿一瞬間,凝固了一生歲月。

佛說,剎那,便是永恆,也不過如此。

林辰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有些茫然,臉色也慢慢正色起來,少年靜靜地站在那裡,無邊夜色之下,這一個穿著舊僧衣破草鞋的少年,身上沒有流露出任何強大的氣息,也不如何高大威猛,但他就是那般佇立著,一臉平靜喜樂,目光純淨而深邃,就像站在蓮花盛開的佛國,跳出天地外,不在紅塵,八方吹不動,遺世而**。

林辰直了直腰,握著幽煌的手也下意識的緊了緊,他看著少年的眼睛,忽覺他那看似木訥目光深處,竟是如此的睿智,彷彿能看穿人心,盡得三乘真昧。

彼此沉默了一會,林辰忽然微笑,端正衣襟,反手握著幽煌,平靜道:“智者樂山,仁者樂水,敢問前輩是誰?”

少年眉目一彎,嘴角絆起一絲淡淡卻讓人感到驚豔莫名的笑意,隨後看著他,溫聲道:“我是這片大山的主人。”

四下無聲,一片沉寂。

林辰眼光芒閃爍,沉聲道:“既為其主,那前輩為何又說自己走不出去?”

“因為他們怕我。”

“他們是誰?”林辰眼瞳孔微微收縮,眉頭皺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