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代秦王臨死的時候還寫了篇檄文,洋洋灑灑數千字,把滿朝文武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說自己懶得管他們,也不算輸,那是在地上罵地不過癮,上天上和老天爺掰腕子去了。

順便也想要問問祖宗,怎麼把老大的底盤給輸光了的?

有這麼當祖宗的?

他想不明白,怎麼能輸光?他們怎麼忍心輸光?

當年的皇帝有氣無力罵了兩句,坐在龍椅上斷了氣,是斷了氣不是閉了眼,那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外面,直勾勾地看著天下。

道門的老道士過來瞅了瞅,說皇帝這是不甘心。

之後的歷代帝王,沒一個放鬆下來的,說得好聽叫做勵精圖治,難聽點就是玩命。

不像是萬人之上的皇帝,比較起來,更像是遠古先民時候,獻祭給祖先天神的活祭,大秦啃咬著帝王為首的秦人鮮血,逐漸壯大。

直至二十年前。

秦伐天下,吞噬諸國,如猛虎出柵,短短三年時間,橫掃天下,最初當年只有二十來個郡的國家,一躍而上,成為坐擁七十二郡,八百縣的天朝上國。

只是其中付出的代價,卻無人能夠算得清楚。

這一舉動,究竟是贏了,還是輸了。

沒有人知道。

沉默當中,那小舟順水而過,兩側風景朝著後面划過去,再往前面些,就是三川峽,不知道是不是當年的亡靈作祟,這一片地方比起其他還要更陰冷三分,一股子寒意止不住地往骨子裡鑽。

離姓老者腳尖用力,原本如同箭矢一樣的輕舟突兀停止,船上的東西連晃都沒有晃動一下,他看著前面堪稱一線天的險境,頓了頓,道:

“船家,你當年也是我大秦軍隊的?”

“為何還來當這船伕?”

老呂搖頭,視線越過老者肩膀,看著那三川陰峽,道:

“我就是個老卒子,算是逃兵。”

老者搖頭,緩聲道:

“能從當年血戰中活下來的,沒有一個逃兵。”

老呂咧嘴,他在笑,道:

“可他們都死了,我還活著,這不就是逃兵?”

“我後來想自殺跟著他們,沒死成,後來也就斷了這個念頭,疼。”

“可將軍死了,連小娃娃都死了,我活下來了……好不好笑?”

“我做夢都會夢到他們,夢見他們對我說話,說想要回家。”

“離將軍,你說我怎麼還能拿著兄弟們的命去享福享樂?我只願意在這兒一直守著,一直看著他們,就好像他們還在一樣。”

他已經認出了離棄道。

沒有理由認不出來,當年伐燕之戰,神武府與他們同行。

離棄道沉默著頷首,腳尖輕輕一點船頭,身如利箭般激射而出,轉眼便到了三川峽的最中央,水波平靜,放眼無人,如果忽略了死人峽這一個駭人的名字,風景其實相當不錯,應該很得文人墨客的喜歡。

可是在二十多年前,這稱為一線天的險關當中,曾經有過八千鐵卒,以血肉為軀,將燕國精兵盡數阻攔,沒有讓其順流而下,與其餘諸國軍隊聯合,也為大秦留下了迅速出手,將之各個擊破的機會。

堪稱頭功。

代價是八千人幾乎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