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大地上已經下過了第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沒入了黑色的土地裡,讓被北風變得堅硬的土地柔軟下去,地上冒出了草芽,遠遠看過去像是在大地上披了一塊淺綠色的毯子。

在距離西域都護府五十里的地方有秦人們修下的露天坊市。

說是坊市,其實已經算是一座城鎮的模樣,依著有些險峻的地勢修建,以防備馬賊,從中原各個地方運送來的好東西,都在這裡收拾著整理在一起,然後等著西域的商人們過來。

用中原的瓷器,絲綢和茶葉,交換西域的野獸皮毛,以及中原地方很難找到的特殊礦石,對於雙方來說,都是能換得數倍利潤的大好買賣,而掙得銀錢之後的商人們從來都不會吝嗇於幾兩銀子。

所以圍繞著這裡,修建了酒樓,飯館,又圍繞著酒樓和飯館出現了售賣食材和布料的地方,來往的商戶護衛們需要補充修繕兵器,就有了鐵匠鋪子,重重的鐵錘砸在了燒得通紅的砧板上,砸出熱烈的火星。

因為來往的男人們,也就自然有著西域如同蛇一般腰肢的胡女,也有著中原的柔婉女子,雖然建築上簡單而粗狂,透著黃沙一樣的味道,但是這裡已經是一座有著二三十萬人口的邊城。

城裡大部分都是中原的百姓,都在距離這裡五十里的邊城裡面有家室。

都護府也不願意讓西域的商戶大量湧入關城,對於邊城商貿的出現樂見其成,在這裡駐紮著一隻一千人的大秦軍隊,維持著邊城的穩定,也保護這裡的商戶免遭賊寇遊掠之災。

烏驊是邊關都護楊錦仙的屬下,早在中原七國時期就跟在了楊錦仙的身邊,做了這個邊城的統衛,他伸出手靠著火盆,看著這個簡略城池裡面,來來往往的人臉上因為興奮露出的紅暈出神。

中原的年節和西域部族的大祭都在最寒冷的地方過去了。

無論是中原的遊商,還是西域承擔著整個部族興旺的商隊,都已經整理好了牲口,中原的商人們把精緻的瓷器,上好的絲綢像是堆馬草一樣堆在車上,西域的獵人們把這一年收成裡面最好的東西塞進口袋裡,牢牢放在了牲口兩側。

馬匹和駱駝將養了兩個月的時間,吃的肥碩而有氣力,足以支撐接下來的漫長跋涉,短的,到這座邊城,更長些的,會從中原直接到西域的深處,或者從西域荒漠最貧苦的部落到大秦的京城,但是無論如何都會路過這一座城。

這座負責週轉兩批商戶的邊城也就復活過來。

早在十天之前,就有大量的秦人驅趕馬車,從邊關趕來。

烏驊收回視線,專注看著火盆,火盆裡的炭火燒著,熱烈地舞動著,讓他視線前面的景色有些不自然的扭曲,有兩條道路,從火焰扭曲的方向隱隱蔓延出去,是的,兩條道路。

這是這座邊城出現在這裡最大的理由。

這附近有著狹窄而逼仄的地勢,並不適合築城,前面都是適合騎兵衝鋒的廣闊平原,而越過出現在這裡的平原,將會有兩條隱蔽的道路,可以直接繞過駐紮在前面的西域都護府,以及連綿的山川,如同匕首一樣鑿入中原的內腹。這座表面上主管著交商的邊城,其實是西域都護府的衛城。

用來警戒流竄匪徒的塔樓上面有著一丈寬的巨大火盆,裡面堆滿了曬乾的狼糞和柴火,是警戒馬匪,也是警戒西域的流竄騎兵,一經發現,立即燃起烽火臺,無論晝夜,五十里外的西域都護府都會得到訊息。

“東家!”

遠遠傳來一聲呼喊,烏驊抬了下眼,看到一個騎士奔過來,穿著皮甲,外面套著一層幾乎油地發亮的衣服,腰間挎著一把彎刀,翻身下馬,快步進了城裡,烏驊皺了下眉頭,吩咐旁邊的親衛下去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旁邊秦兵快步走下去,拉住了那個商隊的護衛,過了一會兒走上塔樓,對烏驊行禮說道:“將軍,不是什麼大事請。”

“先前有一個部族約定了時間,那個護衛是去迎接月部商隊的,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都沒有來,現在已經快要天黑了,他騎著馬往前奔了十幾裡地沒有看到人,心裡有些擔心,勒馬回來去報告給他的東家。”

烏驊點了點頭,這種事情在這座邊城裡面時常都會有發生。

最多隻是影響了一兩家商戶,對於整座邊城的運轉不會有真正的阻礙。

可是過去了一會兒之後,又有好幾匹健馬從前面廣闊的平原裡奔回來,都是類似的打扮,一匹匹穿著粗氣的馬,鼻子裡噴出的白氣在冷空裡噴出了很遠,還有馬背上顯然有些驚慌的護衛。

像是好十道白線,從西域直接指向了邊城。

沒有過去多少時間,騷亂像是火焰一樣在這座城裡燒起來。

烏驊猛地站起身來,長久的平和並沒有令他的精神變得疲軟,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猛地抽出了手中的兵器,左手端起了火盆,朝著塔樓最高的地方快步跑過去。

站在最高處,左手猛地一甩,那一團火焰朝著鐵盆裡燒過去,像是一團墜下來的太陽。

然後這團火,這團太陽在落入烽火臺之前,就在空中炸開。

一根青色的帶著狼牙倒鉤的鋼箭刺穿了火焰,射入邊城中,那杆豎在邊城最中央的楊字軍旗在喀拉拉的聲音中朝著一側偏斜倒下,白色的旗幟像是落雲,邊城裡面一陣騷亂

烏驊的臉色很難看,旁邊的親衛抽出了腰間的兵器,滿臉戒備,道:

“將軍,是馬賊?還是周邊敵國的斥候?”

烏驊道:“哪裡的馬賊和斥候敢做出這種事情?”

旁邊楊錦仙的侄子楊興懷楞了一下。

烏驊深深吸了口氣,前幾日下下來的雨水還沒有從地上消失掉最後的痕跡,黑色的土地上仍舊能夠聞得到溼潤的土腥氣,伴隨著土腥氣刮過來的,有一股連成一片的腥臭燥氣。

曾經和戰馬同吃同睡的人才能夠認得出這一股味道。

烏驊咬著牙,道:

“是大片的馬群,還有能夠射出幾百丈距離的強弓。”

遠處的草原上有淡淡的黑影,朦朧而虛幻,漸漸的靠近,秦軍不斷想要點燃烽火臺,但是沒到他們快要點著的時候,就有一股勁氣,裹著旋轉的箭矢飛射出來,那已經不再是單純強弓能夠射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