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與王安石,一見面就鬧起了口舌之爭。你來我往,讓外人看的過癮得很。

只是王安石變得不耐煩起來:“乾稱父,坤稱母。何謂天,何謂地?”

‘乾稱父,坤稱母’出自《訂頑》[西銘],是張載親撰的氣學總綱。但這一篇文字,卻與韓岡主張的格物之道無法融合。從韓岡的理論中,完全推導不出君臣綱常——天子為天地嫡子,大臣乃天子家相:‘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差得太遠了。天人之論與格物致知之間的裂隙,大到無法彌補。世界觀分道揚鑣,這是氣學最大的漏洞。

“天地者,自然也。人存天地間,就是生活在自然之中。至於抬頭看到的天,近的是地外雲氣,遠的則是虛空星辰。”

“不見聖人之言。”

“韓岡從不認為有萬世不易之法。縱使先聖之論,合於道,則承習之,悖於道,則摒棄之。傳抄千載,誰知道里面有多少與原文相悖之處?”

“玉昆,你就這麼跟太子說?”王安石口氣輕鬆,神色卻嚴肅起來。

“如何不能?”

“外公!爹爹!要吃飯了。”軟糯糯的聲音打斷了韓岡與王安石的爭論。

自家的女兒適時的出現在書房的門口。

韓岡不禁微笑。自家的女兒總是在最合適的時候登場呢。王安石的神色也同樣緩和了下來。

每次韓岡登門拜訪,一進王安石的書房,最後被派來找翁婿二人吃飯的都是怯生生站在門口的小丫頭。

王安石孫輩中唯一的女孩兒,不僅是在家裡,在王安石夫妻這邊,也是最得寵愛的一個。王安石和韓岡私下裡見面,少不了都要爭上幾句。能把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的,也只有韓家的大姐兒了。

“知道啦。”韓岡立刻把跟王安石的爭論都丟到一邊去,走過去把女兒抱了起來。

王安石也理了理桌子,不準備跟韓岡爭了。朝堂上有呂惠卿,資善堂還有他自己,總有辦法壓住韓岡。

“對了,岳父。”韓岡出門前又回頭。

“什麼?”

“石曼卿對得那一聯,其實小婿也有一句下聯。”

“哦?那就要洗耳恭聽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韓岡隨著話聲離開,房中一片寂靜。

人間正道——

韓岡和王安石爭得就是這一事。

到了最後他都不肯讓去半步。

王旁乾笑道:“玉昆的這一句對得一點都不工整啊。”

“工整?”

王安石哼哼著站起了身。手扶著椅背,將佝僂的腰桿挺直,僵硬的關節幾聲悶響,整個人忽的精神煥發起來,

“他是在說走著瞧!”太子太傅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洪亮,衝著兒子嚷嚷:“走著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