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喜歡集句,也就是把別人的詩作詞作,東拉一句,西扯一句,拼湊出一篇詩文來,或者就是湊一副對聯。算是文字遊戲。不過王安石水平高,湊合起來的詩詞,多有超過原篇的情況。

只不過王安石是有名的兩腳書櫥,撰寫詩文的時候,典故、韻腳什麼的,根本都不用翻書,全憑自身的積累。將書鋪了滿桌子的情況,十分少見。一句一句的擺上去湊,苦吟之態,更有幾分賈島的味道。

這是準備要悠遊林下嗎?當真將事情都交託給呂惠卿不成。韓岡心中犯嘀咕。

王安石悵然一嘆:“前日做聯,這一句始終對不上,幸虧有蔡天啟來。得了他的指點。”

“蔡天啟?”韓岡沒聽過這個名字。

“蔡子雍的兒子,名肇。上一科中了進士。這兩年在國子監中。”

韓岡驚訝起來:“蔡淵的兒子都中進士了?!”

蔡子雍,韓岡是認識的。其名為淵,與韓岡同在熙寧六年中進士,不過年紀偏長,整整四十。有個元豐二年中進士的兒子,現在想想也不足為奇。

蔡淵是丹陽人,曾在王安石門下聽講,也難怪蔡天啟能夠隨意的進出韓家。

王安石眼皮耷拉著,看著就沒什麼精神,只有嘆氣聲響亮:“人老了,記性也差了。集句起來越來越難。”

“岳父如何現在就稱老?‘風定花尤落’這一句,不是岳父別人也對不上,豈是今日可比?”

風定花尤落是靜而動,世人過去認為是絕對,很難在過去的詩文中找到合用的下聯。但王安石卻輕易的找到了,而且是傳唱極廣的一首。‘鳥鳴山更幽’是動而靜。兩句並列比‘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對仗得更工整。

“說到對仗工整。記得過去也曾有一絕對,最後是石曼卿[石延年]給對出來的。”

“是這個?”王安石伸手去翻桌上,翻了半天翻出一張紙來,上面寫滿了詩句,大概是集句時來湊句子的。其中給他指著的一句讓韓岡很熟悉。

“天若有情天亦老?”

“正是。”王旁應聲道:“記得石曼卿對了一句‘月如無恨月常圓’。”

王安石搖了搖頭:“義蘊甚淺,相去不可以道里計……”轉過來,他對韓岡道:“集句多是百衲衣,遊文戲字罷了。便是做得再好也有些突兀的地方。”

“……說的也是。”韓岡不知何故遲了一步才反應過來,“不過之前岳父寄來的《胡笳十八拍》,卻是渾若天成。”

“玉昆你什麼時候會評詩了?”王旁在旁笑問道。

“君子遠庖廚,小弟還知道酒菜好吃難吃呢……”韓岡笑了一聲。看看王安石,笑意又浮了起來,“岳父倒是要例外。”

王安石從來都是盯著面前的一盤菜吃,此事親朋好友中無人不知。曾有一次王安石赴宴,只盯著鹿肉吃,有人以為他喜歡鹿肉。不過韓岡的岳母讓人鹿肉挪遠,換成另外一盤菜在面前,王安石就又只盯著那盤菜吃了。還有在仁宗面前做御製詩,苦吟之下無意中把魚食一顆顆都吃下去。他吃飯不論好壞,這例子一一數起來,可不是一天半天能說完的。

“老夫例外不了。玉昆,你才是例外。”

韓岡不通詩詞,他對外界一直都是這樣的宣傳。不過很多人都認為他其實是不想因詩詞而亂正道,所以他故意掩蓋了真正的水平,本身還是很有才華的。

王安石卻不那麼看。畢竟一遇到詩文的話題,韓岡往往都會避開。不但不作詩作詞,就是評詩評詞也沒有過。從他平常的文章和奏表中,也能看得出韓岡在文學才華的匱乏。徹頭徹尾的不做詩文,是異類中的異類。

“詩言志,歌永言。詩詞昭人心。韓岡只需看看詩詞中的志向,用不著有好才華。”

“志向?程顥的志向,玉昆你知不知道?”

“伯淳先生在京已半年,岳父倒是不介意。韓岡要回來卻半點不客氣。”韓岡拉下臉來詢問,他很想知道王安石到底為什麼極力阻止自己入京,“為何如此厚此薄彼?”

“此輩不足為慮。”

韓岡拱拱手:“承蒙岳父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