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文彥博自稱奉了太后口諭而來,守著太廟的數百兵將竟也沒能攔得住他。

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文彥博拾階而上。

看著顫顫巍巍的老宰相,沒人真敢伸手去攔。萬一碰上一下,把潞國公的那把老骨頭摔了,莫說動手的,站得近的兵將都得要陪上一條命。只能小心的站在一丈開外,半監視半護送的把文彥博送到了仁廟之前。

天子七廟,三昭三穆,太祖正位,諸宗在側。今上曾祖之廟,便是仁宗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聖武睿哲明孝皇帝神主所在。

文彥博跨過門檻,大殿正方,供桌之上,被黃綾所掩蓋的正是仁宗皇帝神主。仁宗神主兩側,是幾位皇后,兩廊之處,他看到了王曾、呂夷簡和曹瑋的靈位,那是祔廟配享的功臣。

能配享太廟,必是一朝的顯德功臣。配享太祖的是趙普、曹彬,太宗的是薛居正、石熙載、潘美,真宗的是李沆、王旦、李繼隆,加上仁宗的王、呂、曹,除了太祖是一文一武,剩下都是兩文一武。

英宗朝武功不顯,故而祔廟功臣只有韓琦、曾公亮兩位文臣,獨缺武將。熙宗現在只有富弼一位宰相配享在側,但等王安石死後,必定會增加他的一個位置,而武將那邊,是前些年因舊創經久難愈而身故的張守約。

文彥博站定在供桌之前,仰頭望著神主,後面圍著一圈兵將官吏,卻都不敢上前,還是隻有文及甫、文維申陪在身邊。

“為父蒙仁宗不棄,用為宰相,可惜英宗、熙宗時皆無補於國,如今面對仁宗,不免愧甚,愧對仁宗,愧對。”

文彥博望著神主,聲漸嗚咽,甩開了兩個兒子,拜倒於神主之前,老淚橫流,“仁宗在上,老臣無能,這太廟是保全不了了。”

殿中官吏、兵將皆是目瞪口呆,誰能想到文彥博說自己奉太后聖旨來此祭拜仁宗會是這麼一回事?

八十多歲的老頭兒,即使在哭訴,吐字還是字正腔圓,讓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如今權奸竊國,誑騙聖母,囚禁君上,誣毀賢良,任用小人。彥博無能,縱有一清妖氛之心,卻無回天之力,只能坐視。彥博無能,彥博該死!”

文彥博聲如泣血,任誰聽了,都不免為文老相公掬一把淚。

鬚髮皆白的老者,哭成這般模樣,殿中的官吏將校皆盡心下惻然。

只有幾名領頭的文官武將心中覺得不對,再不打斷這場戲,就得面對現任宰相的憤怒了。

他們低聲交換了幾句,就走上前來,“相公……相公!”

就在他們的驚訝中,一口氣沒有上來,搖搖晃晃,忽的一頭歪倒在兒子的懷裡,竟是昏厥了過去。

太廟前一片混亂,老宰相文彥博奉旨來祭拜仁宗皇帝,卻在仁宗皇帝靈位前暈倒。

翰林醫官護著一張擔架從太廟中匆匆而出,擔架上的文彥博被抬上了醫院的急救馬車,匆匆離開。

卻沒人注意到,文彥博的身邊,文六衙內不見了蹤影。

文及甫帶著兩個隨從,悄然退出了混亂的人群。

文六衙內走街串巷,從人多處行動,又轉入一條幽靜無人的街巷,接著丟下一名隨從在後走,自己又在一條熱鬧的大街上了一輛馬車,但只過了一座橋,就下車換了另一輛馬車。

就這般幾次轉移下來,即使一開始有皇城司的密探盯著,文及甫相信,現在他們絕對追不上來。

望了眼兩旁的街市,文及甫低聲對隨從吩咐了一句,只見那隨從就對外面的車伕傳話,“不去鵪兒市了,去東雞兒巷北口……錢照給,加十五就加十五,只要快就行了。”

聽得幾聲馬鞭響,車速快了幾分。

文及甫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歇息起來。

到了東雞兒巷口,再換一輛車,就可以往賽馬快報社那邊去了。

方才去太廟的時候,文及甫就想去賽馬快報社,可惜被他的父親阻止了。文及甫還想去召集馮京等老臣一同去太廟,還是被他的父親阻止了。

‘哪裡來得及?’當時文及甫這般聽父親說,‘等韓岡反應過來之後,直接就能派兵來,讓吾等不得近太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