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箭鏃

姬章派出的使臣來到了雍國國都, 寒風刮過他的臉頰,讓他冷得牙齒不停打顫。

他來的時節恰好是孟冬,從洛邑出發時匆忙, 因此沒有帶夠充足的衣物,而雍國的冬天比洛邑更冷,這讓他的內心更加苦悶。

與他的低落不同,道路兩旁的商鋪掛滿紅綢,賓客摩肩擦踵,歡笑聲盈滿耳朵。

他們正在分享戰後的喜悅, 連使臣這種裝扮明顯的外鄉人都被塞了一手的粔籹蜜餌。

“這怕是整座城的人都出來了。”使臣一邊咬下點心一邊嘟囔道。

他不禁感慨自己的機智, 在城外便棄了馬車行走進城, 若是讓這些處於狂歡的雍國人發現他是周王的使臣,他怕是會被他們活活打死。

使臣是個年輕的男子, 正是因為年輕,才被迫接受了這份沒有人想來的苦差事——說服雍國取消與王姬的婚事。

來到雍國的宮門前,他頂著士兵敵視的目光遞上證明身份的憑證。

如今人人都知道雍君被拒婚了, 雍國人面對戰爭的勝利有多麼欣喜,對周王毀約一事便有多麼憤懣。

周國的新王年輕氣盛,在未與雍國商議之前,便率先將毀約之事公佈天下,令剛得了勝利的雍君顏面掃地, 陷入他人非議之中。

姬章之舉為了逼迫雍殊接受。

使臣忐忑不安地在宮殿內等待雍君到來,他的面前是一張幾案,隨著宮人的來來往往,幾案上的食物越來越豐盛。

他終於見到了那位年輕的國君。

與使臣想象中不同,他長得有些蒼白文弱,氣質風雅, 一襲白衣蕭蕭肅肅,不像是一國君主,反而更像遊歷四方的名士,只是一想到他剛剛滅了陳國,讓陳國貴族淪為階下囚,使臣便不敢掉以輕心。

使臣忐忑地與他寒暄,卻總找不到機會提及婚約一事,雍君看上去似乎沒有因為周王的行事而介意,反而含笑問道:“王姬在洛邑可還好?”

使臣離開洛邑前,王姬召見了她,她裹著厚重的冬衣,孱弱地靠在侍女懷中。

病色未能掩蓋她的容貌,每每掩唇咳嗽便牽動他的心,她病得很重,卻仍然親自與他道謝。

某個瞬間,使臣覺得王姬特意見他,只是為了驅使他將訊息送到雍國,但在看到她柔弱的面容時,他又為自己産生的想法感到羞愧。

他自接受這份差事開始便不滿的心情在見到王姬後有所緩解,本想應付的想法也不再産生。

使臣如實道:“王姬月初生了一場病,已有在府中休養了半個月,我離開洛邑時,王姬還未能下床行走。”

雍殊手指停頓,他如常地放下杯盞,關懷地問道:“什麼病?”

使臣其實知道得不多,不說外界,連洛邑內都有許多人沒有反應過來突然變換的君王,他位卑言輕,許多內幕並不知曉,只知道宮變當日王姬亦在宮內。

這些事情不宜告知外人,他只含糊道:“聽說是風寒。”

雍殊不再追問,他對使臣所言不盡信,或許是她為了擺脫他而編造的謊言。

他語氣平淡道:“使臣離開雍國時,還望幫寡人攜帶些治療風寒的草藥送給王姬,雍國如今不缺藥材。”

使臣心中思索片刻,想明白後不禁腳底發涼。雍國的環境不利於草藥生長,但是與之相鄰的陳國擁有大澤具區,又是會稽山脈途徑之地,擁有各類草藥生長的條件,過去陳國的草藥生意是其強大的原因之一,如今陳國國土併入雍國,雍君此言是在提醒他想清楚局勢。

可是新上任的天子也不是好相處的,使臣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天子敬佩君上才能,許以侯爵,希望君上能夠放棄王姬,也希望君上覓得良緣。”

聽到他許諾的條件,雍殊輕笑出聲,眼中卻沒有太多情緒。

雍國自被封伊始,便只是若幹諸侯國中不起眼的一個,君主所獲得的爵位自然也是普通的子爵,平日來往為表尊敬,其他人一般不以爵位稱呼雍國國君。他的父親雍仲廩對此耿耿於懷,但是想要獲得侯爵需得到天子的冊封,天子唯獨在爵位上態度堅定,少有無緣無故晉封的例子。

他問道:“此舉是王姬的主意?”

只有薇姬知道這些事,她在他身邊時便常翻閱他的文書,為了讓雍國具有更多發展,他們需要一個更高的爵位。

使臣只道不知,他坐直了身子,斟酌語氣道:“王姬託我問君上一句,可還記得分離時的承諾。”

他小心翼翼說完,抬眼觀察雍君的反應,這位年輕的國君一向不外露自己的情緒,此時使臣卻明顯地看到他臉色沉下,似有懊悔。

他更加坐立不安,而雍君不再提爵位一事,只是讓他先在岍邑休整。

雍殊久違地回到他在岍邑的房子。

年歲久遠的樹木在春季中生出新芽與嫩葉,到了冬季,落葉已經鋪滿了地面,昨夜下了初雪,腐爛的葉子上又被鋪了一層皚皚白雪。

雍衡謀反後,此處成了他嚴加看管的區域,後來又逢戰事頻繁,雍殊已經許久沒有回到這裡。

這是他住了五年的地方,一草一木他很是熟悉,然而再踏入此處,他産生了些陌生感。

或許是因為已習慣了薇姬的存在,他見到蜿蜒的小道會想起她急匆匆經過,走過被雪壓彎枝條的杏樹會看到她踮起腳尖折下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