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我自己家的宅子,那我便可以來去自由,衛大家為何拘著我不叫離去?”月圓冷冷地說道,此刻在她的兩邊,有兩名粗使的婆子壓著,只要她一動,便會上前壓制,當真可笑,“既是我家的宅子,你在這裡做什麼?”

衛琢今日這一整個下午,都企圖降伏這位江家小姐,武力也用了,溫言也說了,什麼手段使盡了,這江家小姐始終不屈服、不遵從,別說一句訓誡的話了,簡直連她的話都不聽。

她的耐心已到了頭,蹭的一聲站起來,走到了江月圓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嘴裡卻是在吩咐門房的老僕。

“傳我的話過去,江小姐在江家的宅子裡很安生,那倒頭官差若執意要查,先把搜捕令拿出來。”

老僕領命去了,月圓知道是雪藕與萬木春在門外想救她的轍,只是眼下這衛琢委實難纏,又有婆子圍著,實在想不到脫身的辦法,心裡又急又氣。

這頭萬木春與雪藕聽了老僕的傳話,心知這裡頭的人是個狠角色,即便拿到了搜捕令進了園子,他與雪藕兩個人,不見得能把姑娘救出來。

此時雪藕想著弦兒說的吃苦頭的話,益發害怕心急,沖上前就沖著門裡高聲罵,高聲喊,直喊得鎮子上的狗也叫起來,燈也亮起來。

可裡頭的人卻穩如泰山,就是不開門,兩個人正一籌莫展,在門前團團轉時,忽聽得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的響起來,萬木春與雪藕齊齊回頭,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漆黑如墨的夜空像是被劈開了一道裂縫,一人一馬若披煙霧,踏空而來,以迅疾的姿態向濯園沖來

馬上人一身黑色勁裝,眉眼被風帽壓的極低,雪藕認出來是燕覆,跳起來揚聲喚他,嗓音焦急。

“……我家小姐午間進去之後,到現在都沒有出來!巡檢司來敲門他們都不放人!”

燕覆在馬上聽到了,也不勒韁,徑自往濯園的大門沖過來,那馬也神奇,明知大門緊閉,卻也不減速,快到門前時,馬兒的前蹄高高揚起,像是有萬鈞的力量,砸穿了大門。

馬兒再度揚蹄,下一次的動作直接踏破了濯園的大門,燕覆馭馬,長驅直入。

有了燕覆在前開路,萬木春也不煩神,扶著腰刀就跟在後頭闖了進去。

只因縱馬破門的態勢委實強悍,園中無人敢攔,二門並不寬,燕覆在馬上矮身而過,一直到了正院,正看見衛琢舉了一根花椒木戒尺,欲打向月圓伸出攤開的手。

燕覆壓低風帽,縱馬軋過去,攔腰橫抱起月圓將她放在馬上,順手奪過那把花椒木戒尺,揚長而去。

衛琢哪裡料得到這深宅大院會有馬匹闖入,驚慌失措下瞥見來人陰鬱的眼睛,心頭一驚,像是看見了最陰森恐怖的事,雙瞳放大,腳步不敢向前,甚至向後退了好幾步,呆立不動了。

燕覆沖出濯園,月圓抱著他手面向他而坐,看清是燕覆時,一把摟上他的脖頸,整個人都埋進了他的肩頸裡,偷偷抹了抹眼淚。

出得濯園大門,雪藕與萬木春在後面跟上,只見蕭員外駕了一輛馬車,接了他二人上車,雪藕向前方一看,燕覆已然縱馬疾馳在夜色裡消失。

月圓此時又累又餓,好在心裡踏實了,趴在燕覆的懷中一聲不吭,愈貼近愈能聞到他身上苦柏的清氣,令月圓心神安寧,馬蹄噠噠,搖晃著將她送入夢鄉。

再醒來時,已在山腳下的田埂旁,她靠在一棵苦楸樹下,離她三五丈的地方,馬兒在悠哉悠哉地吃稻苗,身邊有若有似無的吐息聲,月圓側首看,燕覆仰面看在苦楸樹幹上,閉目養神。

月圓覺得很安心,這一片田埂、遠處的茶園、身背後山腳下的木屋,都是她見慣了的、住慣了的,令她身心放鬆。

真好啊,不用再聽那女官的囉嗦,脊背上的痛楚似乎都少了幾分,她想起那隻戒尺,張望了一下,身邊人卻遞給了她。

“捱打了嗎?”

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甚至眼睛還是閉著的,月圓想到午間挨的那兩棍,老實的點了點頭。

“捱打了,但不疼。”

“知道了。”燕覆說。

月圓湊近了他的肩膀,發著愁,“該怎麼收場呢?濯園的大門被踏破了,訓誡我的女官也看見了,天亮的時候,不知道誰會來問我的罪。”

“怕嗎?”燕覆問。

“不怕,”月圓搖搖頭,“自從我娘死了以後,我好像什麼都不怕了。”

她想著今日衛大家說的那些謬論,只覺得可笑。

“從前在一枝園的時候,陪著祖母見客,那些夫人、太太見了我,都要說一句圓姑娘可真討喜,那時候年紀小,還以為討喜是什麼好詞,如今回想起來,卻覺得很可怕。”

“為什麼我要討人喜歡?我要討誰的喜歡?那些人喜歡與否,我才不在乎。”她把下午沒有說完全的話繼續說出來,嗓音是和軟的,可底色是不忿的,“從今往後,我不想討任何人的喜歡。”

她說完,世界靜的不像話,讓風吹過苦楸葉,馬兒啃著才種下的稻苗,身邊人眼睫睜開的聲音,愈發清晰。

“怎麼辦,”良久,燕覆側首看她,眼睛裡有憊懶的,不明顯的笑,“你好像才討過我的喜歡。”

“那你喜歡嗎?”月圓怔了怔,望住他的眼睛,脫口而出。

他說還行,閉上了眼睛笑了笑,“還挺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