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宇深沉 必要的時候,我可以跟你姓……

雨後的山林是濕潤的青綠色,十五歲的小娘子說話時,因忐忑而放輕的嗓音,也和軟著,像偶然掠過山林的飛鳥。

那人挑眉,下一息眼睛裡就帶了點極細微的情緒。

月圓忐忑不安地看著他,瞳仁黑的像葡萄,眨也不眨,這使她有種嬰兒般的純真赤誠。

“……是溧水縣的胥吏來查戶帖,若是沒有,就要被趕出六桂村——”見他遲遲沒有開口,月圓又補充道,豎起了一根手指,“只要核查過了,就可以立刻把我丟出去。”

他閉了閉眼睛,抬睫看了看她腦後的山林,像是在確認天氣。

“知道了。”

月圓聞言就愣住了,原本還打算若他不同意,還要再想怎麼說服他,結果他說知道了。

那知道了,是同意了嗎?

同意的話,應該怎麼做呢?是不是應該同他一道去溧水縣的戶房登記,還是等胥吏再上門時,邀他來家裡坐鎮?

“我……”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什麼,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為什麼你會願意幫我——”

那人聞言並沒有什麼波動,視線從她的眼睛一掠而過,走出去坐在了藤椅上。

他照舊提起了手邊的酒碗,仰頭一飲而盡,在藤椅上躺下。

“叔侄罷了。”

月圓眨眨眼睛,意識到他在贊同自己剛才的提議,心裡便有些感動,走到他的藤椅前,雙手輕輕搭上了藤椅的扶手,向他道謝。

“我叫江月圓,今年十五歲,就住在山下六桂村,請教恩人名姓,胥吏若是再來,我好見機行事。”

這人又飲了一碗酒,唇色被酒水浸潤,有些微紅,也許是好奇月圓的最後一句話,他睜開了眼睛,側首轉向月圓,那雙雨霧清潤的眼睛望住了她。

“我姓燕。”他倒是坦誠,頓了頓道,“你要如何見機行事?”

月圓得了他的姓氏,想了想說道:“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姓燕。”

她說完覺得自己很好笑,傻呵呵地自語,“燕月圓,燕圓,燕月——有點拗口,舌頭要打結了。”

他沒有笑,只是將頭轉了過去,又飲下一碗酒,月圓撓撓鬢角,覺得自己有點聒噪。

低頭看看竹籃,只帶了獸皮傘,那日用來取暖的衣衫卻忘記拿了。

想來他只忙著喝酒睡覺,也不在意這些小事,月圓便沒再言語,只站了起身,推開了籬笆門,悄悄地往山下去了。

過了山溪,正撞上雪藕從藥圃裡出來,愁眉苦臉地,手裡捧了一疊書,見自家姑娘從溪橋上走下來,忙迎了過去。

“我把夫人留下來的醫書拿回去曬一曬。山上那位大叔在嗎?願意幫咱們嗎?”

月圓心裡高興地很,點頭說願意,“他說知道了,還問我以什麼身份在他的戶帖上落戶,我當時不假思索,說可以做他的侄女……”

從月圓的描述裡,山上的大叔的確是叔叔的樣子,雪藕也不以為意,又追問細節道:“那他說什麼時候去辦了嗎?去衙門的時候,咱們要不要跟著他去呢?”

月圓也在疑慮這些,聞言老老實實地說,“他沒說,也沒問……”

雪藕心涼了半截,“姑娘說那位大叔成日喝酒,快喝成仙了,哪兒有心力去辦凡間的事呢?萬一是敷衍姑娘的,豈不是耽誤咱們?”

月圓心一驚,仔細回憶了方才同那人的談話細節,雖然他冷冰冰的,眼神舉止裡還有些不耐煩的意味,可君子理應信守承諾,該不該信他呢?

“雪藕,你沒見過這個人,他雖然常醉著,眼睛也總是霧濛濛的,可看他的長相,聽他的聲音,就不能是個壞人。”

“可若是隻看長相,只聽聲音的話,老爺還是世界第一大善人呢!”雪藕小聲說著,“姑娘也是,又好看又善良,可誰能知道,姑娘半夜裡常把我踢下床呢?”

月圓失笑,摟住了雪藕,“我剛病好,渾身發虛,快回家吃粥。”

主僕兩個便往家裡去,進了老宅,雪藕端來米粥,還有一碟下粥的蒸兒糕、蘿蔔絲餅,月圓胃口很好,倒也吃了小半碗粥。

“橫豎咱們也沒有別的主意,先等著,明兒沒有訊息再去想別的辦法——說不得萬大哥回來了呢?”雪藕坐在桌旁思量著,“再不濟,就使點銀子,叫萬大哥給咱們弄張路引,索性離開這裡。”

話是這麼說,可當真到這一步了,可沒這麼容易。開路引需要憑戶帖開具,還要寫明要去向何處,辦理何事,即便能開出來路引,她們又能去哪裡呢?沒有人會收留她們。

所以說,當務之急,還是先要落下戶去。山上那位大叔雖萍水相逢,可他卻幫了自己兩次,一定是個好人。

“他是可以當家的大人,既然在這裡山居,一定知道戶帖戶籍怎麼辦——我們先等著。”

這一等就是兩夜,第三天天剛矇矇亮,一輛馬車進了六桂村,車窗裡探出來一張可親的臉,是個穿錦緞的老頭,他看了看村中唯一一個氣派的大宅,直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