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輕描淡寫道:“熬了夜嘛,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那你從今天開始別熬夜了,太傷身了。”雖然上頭時隔空放出了“做不完不許回家”之類的狠話,但他到了越瑛跟前,還是不得已破了功。

“嗯。”越瑛微笑著應和。

正說著話,寧毅一和吳思斯也前後腳地來了。兩人像沒有看到彼此一樣,不情不願地坐在卡座的兩個相隔最遠的座位上,連視線都刻意偏向不同的方向,把夾在中間的越李二人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越瑛正疑惑怎麼回事,忽然聽到“茲”的一聲悶響,她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手機,翻開螢幕。

【雪:昨天因為填志願的事情吵了一場大的,這會還別扭著呢。再過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來都來了,卻還玩小學生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那一套,果然該幼稚的地方還是很幼稚。越瑛抬起頭,向著李雪徽眨巴了兩下眼睛,表明自己心領神會,然後開始故意逗吳思斯聊天以緩和氣氛,可惜對方並不十分感冒的樣子。

“麗姐,別客氣隨便點哈!今天我用芝士來換知識,專門來蹭雪哥給你開的小灶。”寧毅一倒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殷勤地把選單遞了過來。

“我隨意。”沒心思吃飯的越瑛轉手把選單給了還是一臉不高興的吳思斯。小姑娘將選單翻得獵獵作響,把周圍的人都引得側目。

“我要這個就可以了。”吳思斯看起來也是沒什麼胃口,翻完了整份選單只點了一個菜,正記著各人點單的寧毅一忍不住說道:“點那麼少,你之後不餓嘛?”

豈知這話音未落,吳思斯就直接炸了:“你管我餓不餓!我既然這樣點了,就肯定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到底!”

“可你根本就不需要做!有人願意幫你一起承擔,你卻非要選擇那個差的決定,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我不覺得留在嶺南有什麼問題,本地學校的編導專業也不差,而且生活成本也低,我也能就近照顧家裡。”

“當然有問題,本地的學校再怎麼不錯也不能跟北京的相比!我說過了,生活費就當我借你的,你家裡我可以幫忙照顧,這些你都不要考慮,只想專業上的事情就好了。”

“我怎麼可能讓你出錢出力……”

越瑛雖然腦子有病迫真),但還是能聽得出來這兩人吵架的主題應該是跟點菜沒什麼關系。正當她苦心冥想怎麼能讓這意外攪局的兩個小朋友稍微安靜下來的時候,李雪徽忽然便主動站了出來,話裡透著怒氣:“你們倆吵夠了沒有?這裡是公共場合,你們不覺得丟人,我和麗麗還嫌丟人呢!要吵出去吵去!”

越瑛驚訝地看著小同桌。他的修養向來很好,即便是極生氣的情況下也盡量私下解決,很少會當眾給人沒臉。

今天怎麼什麼都趕在一塊了?越瑛心內愈發焦躁,她難道要在這樣硝煙四起的氛圍下跟李雪徽絕交?——

是的,這就是她今晚的打算。

女主角身患絕症,為了能讓男主角不為她的死而心碎,好好活著,用“變心”、“背叛”、“欺辱”之類的手段先透男主的心,為二人老死不相往來提供充足理由。反正到了最後,活著的一方總要得知真相痛悔不已,劇內悽悽慼慼,戲外也賺足看客眼淚。

從前越瑛總覺得這種情節為了悲劇而悲劇,十分狗血爛俗,也根本理解不了這其中的行為動機——在生命的最後,難道不正是想抓住世間的每一絲溫柔和愛意,讓死亡也變得不那麼猙獰可怕嗎?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也有要用上這手段的一天。

在這一天,在面對最在意的人的時候,她才真正明白到了什麼叫做“不忍心”。

越瑛抬眼,深深地看著將悻悻的寧吳二人推出餐廳門去,讓他們吵夠了再進來的小同桌,胸中有股化散不開的沉重。

李雪徽回來的時候,清俊的臉上還帶有殘餘的不虞。見越瑛看他的眼神似有意味,還以為是她的耐心不足症又發作,於是他調整了一下語氣,說道:“他們一談到未來規劃就要大吵一通,一個熱心熱腸,一個顧慮重重……別管他們了,餓了吧?先點菜吧。”

“那你呢?你的規劃是什麼?想好了嗎?”越瑛卻並不忙著考慮吃飯的問題,反而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李雪徽聞言,忍俊不禁,“怎麼,你還擔心我啊?”

“即便對你來說,世上有一千一萬條路可走,不是最終都得選擇其中一條嗎?難道不值得擔心一下?”

李雪徽被越瑛話裡的認真微驚了一下,不由得也正色:“既然走了自招,就肯定不能浪費名額,清華的電腦科學和數學,上交的法律和財會,既是各自的王牌專業,也契合未來35年的當地就業趨勢。當然開分之後,我會根據實際情況和專業人士的建議做些微調。”

計算機、數學、法律、財會……越瑛皺著眉頭,一語道破:“為什麼?你的家境雖然說不上多好,但也實在不至於做這麼保守的選擇。你這是在糟踐自己的天賦。”

“天不天賦的,最終不還是得一日三餐,養家餬口嗎?”

越瑛卻聽得心驚。縱然從前的小同桌不具有那麼清晰的對未來的前瞻,他也絕不會持有這樣悲觀功利的態度。

“胡說,你是一棵參天大樹,註定要看雲端上的風景的。你能做的遠比養家餬口衣食無憂要多得多,你的聰明才智完全可以用來改造這個世界的——”

“改造世界?是那個有錢有勢就能為所欲為,視人命如草芥的世界嗎?”

“既然終將成為草芥,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找一片肥一點的地呢?我不去害人,但少吃點苦頭,只管好自己和家人的一畝三分地總可以吧。”

“點菜吧,我不想再聊這個話題了。”

他語氣平淡地結束了這次對話,轉而聚精會神地看起了選單,彷彿那是什麼引人入勝的文學著作。可越是平靜,越瑛就越能分明地感受到那顆不甘與不安的心靈。越瑛認識的李雪徽,對宏大的客觀世界充滿了敬畏與好奇,對人與人之間的複雜關系則興致缺缺。如今他因為遭受的不公待遇而去強迫自己面對所謂的“現實”,這何嘗不是一種賭氣的表現。

很可惜,她這次要做的,不再是和風細雨式的安慰和引導。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擺上了準備已久的唾棄表情:“李雪徽,你真的讓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