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看到這個筆名的越瑛感覺自己腦子都要炸開了,一時間心潮難抑,只得“啪”的一聲把雜志合上,以眼不見來平複這洶湧。

這三個字母的含義太簡單不過了,再加上這宿命般的指引,作者是誰簡直是呼之欲出。

想不到李麗麗居然還給這個世界留下過這樣的雪泥鴻爪。如果不是她這個“外人”,恐怕這個小秘密就將隨著李麗麗的消失而永遠湮滅。

在得知這是李麗麗的手筆之後,越瑛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重新翻開書頁,對著這篇頗另類的“武俠文”做起了閱讀理解。

這世上的作者有一個算一個,大多都愛把自己代入筆下的角色,讓角色代替自己去經歷作品中的愛恨情仇,去表達作者心中的思維方式和價值體系。越瑛很有理由把文中唯一的主角“老慢”解讀為李麗麗本人意志的投射。

沒有打臉逆襲,沒有升級變強,僅僅是一個平平無奇,甚至連肢體都不健全的凡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燃燒自己,迸發出一點點光芒的故事。這個故事裡,有的是嘲笑傷害,有的是做壞事卻沒報應,可是他在結局時依然選擇成為英雄。

是的,誰說英雄一定要被選擇?英雄主義不在高閣之上,平凡中也可以生出偉力,它屬於每一滴滋潤赤地的雨,每一粒構築廣廈的砂。

以及每一個主動迎戰不可為的命運的人。

她的目光此時恰好觸及到了那幅掛在牆上,曾被她認為與整個了無生氣的房間格格不入的木棉花圖。紅棉開時轟烈壯美,落時不褪色不頹靡,擲地有聲,所以又被稱作英雄花。

原來一切早有安排。

越瑛覺得長久以來覆蓋在李麗麗身上的霧氣散去了,這個借給她軀殼的如同一道蒼白扁平的影子的少女第一次在她眼裡變得有血有肉了起來。

穿過幽遠的時空和曲折的命途,李麗麗和越瑛都已一致做出了決定。

得到這個結論的越瑛,終於可以放鬆自得知生病以來一直提著的一口濁氣。死亡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深不見底的恐懼,在生命力衰減的時候這種恐懼就像每時每刻都在耳邊敲響的喪鐘,震得人腦嗡嗡作響,以致除了歇斯底裡和怨天怨地根本想不起別的事情。

死亡是空虛的,是無,是永恆的寂滅。而死亡的過程則是充斥著痛苦和掙紮。

所以她才會在那麼想要抓住這即將消失的安寧中的每一份意義,又在得知李麗麗的心意之後獲得了內心的平靜。

她甚至可以滿臉鬆弛地翹著腳倚在床邊,完全如無事發生一樣,準備掏出久違了的手機玩一把,可惜卻發現它的電池早已耗盡,這使她無意間成為了資訊的孤島。

越瑛給手機插上電充電源,然後隨手拾起一本地上的武俠小說,安心地邊看邊等待著。三四分鐘後,經典的開機音姍姍響起。

接下來,這部翻蓋手機就跟發了瘋似的不帶停地震動了足足一分鐘,差點沒把地板給震出一個洞來。等到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越瑛翻開螢幕,發現原來是一大堆的未接來電、簡訊和飛信。單看那種層層疊疊發洩一般的資訊密度,越瑛就能從中平白感受出一股憤怒來。

手機螢幕又開始顫動了——但這次是來源於越瑛不由自主顫抖的手,以及地震中的瞳孔。

在盡情eo的這一天一夜裡,她好像把一個重要的人給徹底拋諸腦後了。她看向手機上一長串的訊息,它們都來自於同一個聯系人。

【雪】。

“如果我說,我手機掉廁所裡泡壞了,剛剛才修好,你信嗎?”

“如果你不是用‘如果’兩個字,或許我還會信一下子。”李雪徽無波無懶的聲線從聽筒裡傳來,越瑛聽著卻覺得頭都開始疼了。

難道告訴他李麗麗快要死了,確實已經沒有再想未來的必要。她無聲地低首苦笑了一下。

“明天就要放榜了,看你的樣子就是根本沒有做過任何功課,也不打算聽取任何的意見和建議,我讓你先別急著填,你直接樂得把這事當不存在?就真以為自己考完試就萬事大吉了唄?”

見她久久無話,李雪徽越發有些惱了:“看來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前途,我又何必上趕著替你操心呢?”

先是連續幾十個小時電話不接資訊不回,然後好不容易等到她的迴音,卻是一副連理由都懶得認真編的敷衍態度,這豈能不讓擔驚受怕許久的小同桌光火?不過他並未提及關於她和陳主任的談話,看來是暫時還沒知道此事。

藏著更深的心思越瑛不想在這種時候進行過多細枝末節上的糾纏,她的時間不多,每件事情都得爭分奪秒地去辦。比如今晚,就有一個重要的節點。

對小同桌十分了解的她提起精神,光速真誠“認錯”:“我承認,其實這兩天在通宵看小說,連手機沒電都沒注意……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要不今晚請你吃飯?好幾天沒見到你,還怪想的,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又變帥了。”

電話對面的人在聽到她最後一句之後,頓了幾秒,再開口時已是奇跡般地沒那麼沖:“不能單純吃飯!把身份證和筆記本帶上,吃完飯去網咖把該查的資料和該做的規劃全部一起搞定,搞不定不許回家。”

“遵命遵命。”她語氣輕松,聽不出來一點異樣情緒。

過了一會,李雪徽又說寧毅一和吳思斯也想一起來,算是開分之前的一小聚。這雖然在越瑛的計劃之外,但斷然拒絕又顯得太奇怪,於是也就隨他們了。

時間不知不覺中就過去了,夜幕降臨,很快到了該赴約的時候。

在努力安撫完對她出門表示強烈擔憂的李母,並再三保證自己一點問題都沒有而獲得她的勉強同意之後,越瑛再一次登上了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車。

這次的餐廳是寧毅一定的,他終於膩了那家被當成了第二飯堂的大排檔明明最開始是他給朋友們推薦的),反而選了一家環境優美但價格對於學生黨來說不甚優美的西餐廳。

高考就好像一道玄妙而又清晰可見的分界線,跨過這條線,就連寧毅一這遲鈍的生瓜蛋子,也不自覺地開始對大人們的生活方式起了笨拙而好奇的模仿。不僅是他,所有的人,在強大的時光面前,都會變成曾經極不熟悉甚至排斥的樣子。

不知道她即將要做的事情,是否能讓自己有機會看到他們長大成人的樣子。

不過這已不是她該分出精力去關心的事情了。她對著車窗裡的反光整理了一下表情,強行讓自己看起來無憂無愁。

到了餐廳,李雪徽已早早地坐在一個安靜的卡座上等待其他人。看到越瑛,他先是面露喜色,又在看清楚她的臉後馬上皺起了眉頭:“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