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這兩輩子都沒養過寵物,因為她向來不喜歡給自己平添責任的東西。那些乖巧的她尚且覺得麻煩,就更不用說脾氣暴躁養不熟的了,可能早就被她送得遠遠的。所以她無法理解李雪徽的柔軟,也不知他的包容從何而來,更加覺得明明是他已經想清楚了要送走貓,卻最後又讓不捨的情緒冒了尖的樣子荒謬。

李雪徽老說她與眾不同,她看他才是一個“異類”。

“貓記憶據說只有三天,你一週最多隻能看它一次,那麼確實對它而言,你永遠是一個陌生人。”她輕聲而冷靜地說道。越瑛不是一個能擅長製造出善意的謊言的人,但她並不至於像現在那樣把事實毫無修飾地甩到對方臉上。

可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忍不住。

李雪徽話也不說,只默默停下了撫摸傷疤的動作,他緩緩把手放下,又慢慢將拳頭握緊。在接近傍晚的光影之下,映入越瑛眼中的他的半邊臉,浮動著茫然不安的神色。

“討厭我嗎?”越瑛忽然開口問道。

“那你騙我了嗎?”李雪徽轉過身來注視著越瑛,清澈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渾濁惡意。

“.......沒有。”

“那我為什麼要討厭你呢?你只是說出了事實。如果我接受不了,我討厭的應該是不敢面對的自己,而不是你。”

越瑛感覺心中有些溫暖而厚實的東西在慢慢流淌,在定定地看著他幾息後,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李雪徽的頭。反應過來幹了什麼後,越瑛趕緊把手收回去,而李雪徽則是有點被嚇到地磕磕巴巴地問:

“你,你在做什麼?”

她在做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啊!難道她已經驕矜到要把人當作寵物的地步了嗎,雖然小胖子的頭也摸起來有種莫名的解壓感……

“沒事啊,我突然看到你頭頂有個蒼蠅,幫你弄掉了。”她左顧右盼,企圖裝作無事發生。

此時,夕陽晃晃悠悠,在不經意間便已經把街景鍍上一層暖金色,把他們兩人也敷上一層柔光。越瑛心裡那些焦躁的,不安的,算計的,失落的種種好像在此時被暫時忘記。

她主動開口:“今天已經是假期的最後一天了,意味著,你向我展示隱藏拿手好菜的機會只剩最後一次,你可得好好把握。”

“那你能洗碗嗎?”

“哎呀,我今天做題做太多了,手斷了!”一點都不客氣。

“今天還沒昨天做得多呢……不過好吧。”但李雪徽的軟和也是意料之中。越瑛嘴角上隱蔽地掛上了笑容。

這次跟寧毅一的見面依然約在了學校的附近,回教職工宿舍的路越瑛也記得個七七八八,於是她爽快地站起身便想往來時的方向走去,然後就被李雪徽一把拉住了。

“這邊,我知道一條近一點的小路。”

李雪徽帶著越瑛穿行在曲折難辨的巷弄之中。這一整片圍繞著鳳城中學及附近的公營機構自建起來的居民樓房群就像是遍地隨手撒了一把種子便野蠻生長出來的雜草一樣,造就了道路莫名其妙的走向變化。若非李雪徽這樣自小生活在這片區域的人,根本無法從這雜亂的水泥密林中輕松地走出來。而這些握手樓之間讓出的間距,真就是多給一絲都是自家吃虧,最窄小處最多允許2個人並排透過,是名副其實的“小路”了。

在這樣的橫街窄巷裡,時間都好像比外間多走了2個小時——光線穿過那些亂麻般交織的電線和重重疊疊的防盜網的時候被擋掉了大部分,這使得巷子裡尤其晦暗,行人也幾近於無。

“你說這是你小時候上下學最常走的路?別是騙我的吧。這小路裡一早一晚都是烏漆嘛黑的,你個小孩敢一個人走?”越瑛跟在李雪徽身後走著,一邊小心避開著路上坑坑窪窪的積水。

“小時候反而覺得好玩,而且那時候我眼睛也還行——我爸爸那時候天天親自給我做飯,沒得挑食來著。”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不是有兩個人嗎?”李雪徽回過頭向她笑了一笑,把越瑛的眼睛晃了一晃。

“先右拐,再穿過這段路,再左轉,就是教職工宿舍的後門了。是不是很近?”李雪徽說道。恰逢此時,一棟正在做外牆裝修,布設了不少腳手架的樓房出現在他們的去路上。竹製的腳手架很是高聳,直接把整個外牆都覆蓋起來,但偏偏底寬卻不成比例的短窄,想是為了不影響左右隔壁的建築的正常出入。幾個施工人員正站在架子下用著聽不懂的鄉音不知道吵架還是聊天,總之音調頗高。

“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一片的樓房整修加建的特別多,就跟約好了一樣。”他們小心地穿過這些腳手架的空隙,同時四處張望,免得被旁逸斜出的各種零碎磕到絆到或者被什麼天降的落物砸個腦袋開花。

圍著鳳城一中的這一片在09年的年底被納入舊城改造規劃裡,為著能夠在這其中盡量得到最大利益,大家肯定都在搶建新的面積。她的領越也因為這個改造專案跟著得益不少。

“不知道呢,可能真是約好的。”越瑛不顯山露水地笑答。

正當兩人馬上要鑽出這片人造密林的時候,兩人身後傳來喧鬧聲。他們回頭望去,只見到剛剛說話的幾個人竟然開始你推我搡地動起手來,而且隨著在場緊張氣氛的升級,動作的幅度也越來越大,不斷有人撞到腳手架上的竹杆上,杆子間被聯動著發出互相敲擊的“啪啪”聲,並引發了整個架子不規則的前後擺動。

“別看了,快走!”這種是非之地多留一刻越瑛都覺得心裡不踏實,連忙提醒被吵鬧動靜吸引了注意力的李雪徽趕緊離開。

突然,吵鬧中的其中一人被迎面狠狠打了一拳,身子失去平衡,順著力道跌了出去。人說無情力最重,這一砸無任何緩沖,直接以一個成年男子的分量往腳手架的斜撐杆倒去。

只聽“咔嚓”一聲,斜撐杆,斷了。

越瑛聽到響聲,抬頭一看,便看見一個正鋪天蓋地倒壓下來的巨大架子。

“fxxk!”越瑛沒忍住爆了句粗,但身體反應卻極快,架子能覆蓋到的區域也並不十分寬廣,她連跑帶跳,幾息間便往垂直架子方向逃離了受害範圍。正當她松一口氣,有了閑暇回頭看觀察情況時,卻發現李雪徽並不在身邊,而是正眼睜睜地看著倒伏下來的架子,腳步慌亂地向後退卻。

越靠近頂端壓下來的速度越快。迎著架子延伸的方向跑,當然是無論如何都逃不脫的!

李雪徽如同一條小魚身處一張猙獰巨獸的口中,而這張血盆大口正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