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立著的人這回放下了手中的酒壺,伸手摸了摸腦袋,奇跡般讓人看出來了點忠厚老實的意味。

範愚不由抬手去揉了揉眼睛,一副詫異模樣。

招來了剛停下筷的葉質安的疑問:“阿愚?”

“我好似瞧見了齋中旁的學生,只是這模樣差別有些大,一時不大敢認。”

正說著,邊上終於傳來了道他更為熟悉些的聲音:“莫要胡鬧。被授了齋長,不得不管教罷了。”

周浦深的聲音依舊沙啞得很,話也簡短。

其間的親近意思,卻連範愚都從未聽見過哪怕一次,不論是對著他自己,還是對著能讓這人格外縱容一點的陸展宣。

醉醺醺的人終於坐了下來,被旁的來客遮掩了身形,消失在範愚視線當中。

聲音卻還是響亮,足夠讓他聽清。

“周兄這話,好,好生無情。我們兄弟幾個可,可是不學無術好些年了,為,為了邀你來嘗嘗這,這家主廚的手藝,可是連《論語》都,都給一字不落背下來了。”

被提及了好幾次的兄弟幾個難得出聲,聲音清明,大抵是因為沒有喝醉,也就不太敢在周浦深面前太過放肆。

“《論語》這——麼長,要背下來可太不容易了,我等可是連著幾晚都沒能睡好,夢裡頭全是夫子教導弟子的場面。”開口附和這個膽子還算大,話也有些耍寶意思。

周浦深卻不為所動,反而接了句“下回背《孟子》”。

有些功夫沒響起來的輕浮聲音隨著再度轉到嚴厲,對著自家表弟開口便是威脅:“可聽清楚了?下回旬假我若是沒法在這兒瞧見你們周兄,可就拿你是問了。”

緊接著,被威脅的物件就嚎了一嗓子,卻也知道沒法求情,只能認命給自己添了個新目標。

單是背書,而沒求通曉文義,其實並不能算是為難。只是幾人不求上進慣了,乍然被人揮著鞭子催促前行,一時半會兒沒法習慣而已。

“行了,散了罷。剩下半日功夫還能夠你們幾個戲耍,浦深定然是想直接回去太學的。”

從頭到尾都是作陪的幾個站起身時明顯鬆了口氣,嗓音最響的醉鬼倒像是還未盡興。離桌之前,還壯著膽子嚷嚷了一聲:“表兄,周兄,等我們背,背完了《孟子》,去行獵可,可好?”

他向來不通文墨而更好武藝。即便是被家中長輩強行塞進了太學,滿心滿眼也只有騎射。

“旬假不過一日功夫,行什麼獵,還未拉開弓便得返程了。”

被他喚作表兄的青年跟著站起身,伸手拍了下人腦袋,而後便沒再搭理他,同周浦深一道繞過幾人往外走。

範愚正好面朝著他們這桌,終於看清了輕浮聲音的主人。

青年正像是沒有骨頭一般掛在周浦深肩上,藉著他的支撐作力。衣著鮮豔,束著長發的頭冠還嵌著寶石,同華麗長相相得益彰。

周浦深由著人掛在自己身上,沒有出聲,面上的嫌棄表情卻證明瞭這縱容多半是反抗失敗的結果。

目光沒落在青年身上,也就瞧見了範愚。

“允中?”

沙啞的聲音裡帶上了點驚訝,主動開口喚人名字的周浦深則是令還沒個正形的青年站直了身體。

正好也已經走到了範愚和葉質安的桌旁,沒等範愚回應,青年先出了聲:“質安?何時回的京,怎麼澄弘都未同我說一聲。”

出乎意料,雙雙是熟人。

先前看範愚好奇,便一直沒提議離開的葉質安,這會兒正端著茶水要飲,聞言停滯了動作,偏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杜兄?”話裡同樣帶著驚訝,“回京不久,兄長興許是忘了提起。”

“阿愚,這位是兄長的好友,杜幸川,也在太學,是內舍學生。”

邊上週浦深便是再不喜歡說長句子,也還是出聲道:“範愚,表字允中,江南省今年鄉試的解元,與我一齋且為齋諭。”

對比平時,介紹顯得冗長了些,只是顯然是出於對好友的瞭解。

江南省解元幾個字過後,範愚明顯感覺到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變得友善許多。

大概是劃入了可結識的範圍當中,青年再開口時,語氣只是輕快,卻帶著十足的尊重。

性格使然,話還是有些誇張:“允中看著同質安年歲相仿,竟然已經中瞭解元,了不起,可比我和浦深強多了。”

提及葉質安,杜幸川抬手拍了拍頭,拽起周浦深的手臂便道:“忘了同浦深你介紹。葉質安,澄弘的弟弟,隨著宋神醫在外遊歷,你們應當還未見過罷?”

這般跳脫,卻沒招來古板的周浦深厭惡,倒也是個奇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