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摯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太明白,王上為什麼會冒雪來見秦妙人。以他的性子,對於秦妙人這種人,或直接一紙命令將其斬殺,或放任她在東山休雲寺自生自滅。他應該不想見到她。

他這種耿直漢子,實在想不通這裡有什麼彎彎繞。

王上同秦妙人吵的很兇。他追隨他十幾年,從沒見過他那樣失態地和一個人吵架。

他是王上,一國之君。一言即能傾天下,翻手覆手便是風雲動。世事如雲,世人如螻蟻,除了王後容安,沒有哪個人能得他過一過眼。

秦妙人麼,更不能。

秦妙人在他眼中連螻蟻也不如。

可就是這樣一個連螻蟻都不如的人,卻惹得他大動肝火。到最後令人詫異的是,他同她吵得那樣厲害,卻沒有殺她,反倒是放了她。

放了她的意思是,放她自由,永遠的自由。

但是不允許她留在建暉城,不允許她再出現在他面前。

這個事其實何摯能想得通。因為這是王後容安所希望的。王上想要滿足王後的願望,這是人之常情。

秦妙人現在沒了用處,即便是放她自由,她也攪不起什麼風波來,放了也就放了。

更何況,在王上和秦妙人那裡,王後容安已逝,秦妙人也沒有找容安的麻煩可能了。

可是何摯曉得,容安還沒有死。

秦妙人魚入大海,說不上就會遇到容安。若讓她遇到容安,勢必就會對容安不利。

何摯想到這裡,在秦妙人離開建暉城那一日,他也尾隨了去。

出建暉城,秦妙人隨意擇了個方向,順著那個方向隨意地走。白日行路晚上住店,何摯在她住店的第一個晚上,就在她面前現了身。

那是個野店,十冬臘月數九寒天,店裡已經好多天沒有一個客人。秦妙人和何摯的出現就像是一輪紅日照亮了店主人的心扉,眼睛都亮了。

看兩人的穿著打扮,一個作普通民婦裝,甚至比普通民婦穿得還寒酸些,另一個穿得倒是華貴,但那張臉冷得比這十冬臘月的天還要冷些,店主人一看清這兩位裝束,本來興高采烈的心一下子落了千丈。

不那麼高興地將這兩人迎進店去,秦妙人從包袱裡摸出些碎銀錢來,要了間廂房,何摯則面色冰冷:“我和她一起的。”

秦妙人沒有言語。既然沒反對,那就是預設了。店家的三觀都被顛覆,一個儀表堂堂氣質出眾的男子竟然跟著這樣一個寒酸的民婦,真是讓人無法理解。

秦妙人回頭看一眼冷冰冰的何摯,默默地往廂房走。

何摯默默地跟了上去。

店家也默默地提了熱水跟了上去。

何摯將他手上的熱水拎了過去,道:“不叫你,你不用過來。”

冷冰冰的臉嚇得店家一顫,收住腳步不敢再往前跟。目送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廂房,店家左思右想覺得不對勁,冒著嚴寒就出了門,準備去報官。

秦妙人進了門,從何摯手中將熱水接了過去,從桌上摸起兩個茶杯,倒了兩杯熱水,一杯推給何摯,道:“跟了一路,也怪冷的,喝杯熱水暖一暖吧。”

何摯帶上了門,瞧著秦妙人,神色依舊冷得不近人情,“不必了。”

秦妙人矮身坐下來,表情倒也從容,捧著那杯熱水,喝了一口,道:“你是來殺我的吧?”

十分冷靜。

何摯亦坦白得很,倚在門框上,雙手抱在胸前,劍就在手中,“不錯。你如今倒是出息了,曉得我是來殺你的,也沒有逃。”

“墨國的第一侍衛,我就算是想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秦妙人苦笑了一聲,繼續捧著那杯熱水喝。

何摯道:“那你準備好了嗎?”

秦妙人道:“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只是想問一句,是墨琚讓你來的嗎?”

“不是。”何摯道,“是我自己的主張。王上並不知道。王上想殺你,就不會放了你了。”

“原來是這樣。可是,你我之間並沒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吧?一定要殺我,是為什麼?為容安報仇嗎?”

秦妙人淡淡看向何摯。白開水冒著白氣,在她面前氤氳蒸騰,將她被風吹得皴裂的臉蒸的有些紅潤的感覺。

何摯道:“你說是便是吧。”

秦妙人打量著他,一雙鋒利眸光似要看進他骨子裡,話語卻還淡然:“這麼說,還有別的原因?是什麼原因讓你不得不殺了我這樣一個一無用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