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何摯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撐不住。若是明日王上還這樣,他想,他還是將實情招了的好,省得一個去捨命救國,一個又在這裡昏庸亡國。到頭來,不過是白折騰。

良久,墨琚的手指停駐在門上,道:“何摯,你還是不要守在這裡了。明天起,仍回攬微殿吧。”

何摯猛的抬頭,正欲說拒絕的話,卻聽他又道:“她一生惜才愛才,一定不希望我這樣對待你。”

何摯屈膝跪倒在地,“王上答應屬下回宮,晚上再不來這墓室,屬下就回去。倘使王上不能答應,屬下永生不離開墓室。”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墨琚偏頭看向何摯,滿眸狐疑,還帶著怒氣。

“屬下不能看著王上毀在這裡。就是這個意思。”他不敢看墨琚的眸子,只將目光停在他的衣袂上。他玄色的衣袂沾著些浮塵,還起了褶皺,從前有著潔癖的人,如今竟邋遢得連衣裳都不大換了。

“王後娘娘臨死前,曾託付屬下一句話。”

墨琚的眸子立時眯起,“她託付的什麼?”

“王後說,您曾經對不起她,她的死,全是因您,您欠她的債,還一輩子也還不清。她說,這債,您得還。”

這確是容安走前交代的話。不到萬不得已,這話不必說。何摯想,現在這個時候,已經算是萬不得已了吧?心下裡覺得酸楚,王後事事料到,連她走了王上會無法承受她也已經料到。

王後是去赴死。

這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王後的勇氣值得他敬佩。在他看來,更令他敬佩的是,她不但做到了義無反顧去赴死,她還告訴他,要讓王上忘記她,哪怕是恨她也好,那樣,他才能活得下去。

若不是愛得太深,又怎麼能做到如此。

越是讓人敬佩,也越是讓人心酸。

何摯幾乎說不下去。沒吐出一個字,都覺得酸楚漫上心來。

墨琚卻打斷他,“她是不是說,我曾經答應過她,要將墨黎這滿目瘡痍的江山治理得海清河晏,繪成錦繡山河交給墨適?”

“王後確實這樣說了,但王後還說……”

“她還說,我欠她的,就等於欠墨適的,所以我要把墨適養大。是不是?”

“是,她還說……”

“她還說,她不想陪我了。因為太累,太苦,太糾結。是與不是?”

又何止是容安料到了他的一舉一動。他也是將容安說的話料得一字不差。

何摯茫然地望向墨琚。要不要瞞下去,真的是個問題。

“她就這麼想騙我活下去?”

墨琚的眸光落在墓室門板上,卻沒有什麼焦點。話音裡全是森森涼意,“活下去,有什麼難。她想讓我活下去,我自然不會違逆她的意思。但怎麼活,卻是我的事。”

何摯惶然無措,這根本不是他能應付得了的局面。他一個鐵骨錚錚的直漢子,本就不能理解王上王後那種能令天崩令地裂的愛情,又哪裡能想出什麼辦法來勸解他。

“要麼回攬微殿站崗去,要麼就解甲歸田,從此不在孤面前出現,你自己選。”

方才還是悲得不能自已的“鰥夫”,此時又是那個說一不二的鐵血君王。

他還是那樣雷厲風行的君王,這很好。可是他這個命令就不那麼好了。

何摯沒有拒絕的可能,只能選擇乖乖回攬微殿站崗去。

墨琚還是開啟了那扇門。

寬綽的墓室裡,一床一棺槨。床還是何摯瞧他每夜都來,著人送進來的。頭幾日,墨琚都是蜷縮在棺槨旁,一坐到天亮。勸也勸不了。何摯瞧著心疼,才著人去搬床進來的。

墨琚走到棺槨前,手撫上金絲楠木的棺身,眸子裡盡是溫柔之意,“容安,我來陪你了。一天沒見,你是不是想我了?”

“就知道你不會去看我,所以我來陪你了。”

無人應答。墓室裡靜得只聞他自己的呼吸聲。

在棺槨前立了一瞬,他轉身去了床上歪著。床離棺槨不過丈餘距離,他歪在靠枕上,枕著手臂,微微閉上眼睛。墓室靜寂,無人相擾,他臉上終於毫無忌憚地露出疲色來,“容安,我很累。”

沙啞的聲音在墓室裡回蕩,像深秋裡微風拂過枝頭孤零零的枯葉,發出單調的沙沙響聲。

良久,再沒有聲音響起。墨琚似乎是睡著了,連呼吸都變得輕緩,輕蹙的眉梢卻一直未得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