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拿捏得一副穩重表情:“指點嘛,談不上。我心中正好也有疑點,且不止一處。”長嘆一聲,“不如,咱們從一開始捋一捋吧。一開始,是怎麼個情況呢?我宴請扶寧,結果,扶寧中了夾竹桃的毒。按照當時勘驗調查出來的結果,扶寧系自殺,且是有預謀的自殺,毒藥是衡五子提供的。”

一扯扯這樣遠,何摯還是沒有料到的。但從前往後捋一捋也好,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遂道:“不錯。不過,這好像應該沒什麼疑點吧?”

容安點頭:“嗯。本宮也覺得這裡沒什麼疑點。那就再往後看。扶寧被關入地宮雲蔥宮,後來毒殺了六十四位宮中高手,逃脫禁錮。調查結果是,章仝送兇器進宮,由他的侄女章琦將兇器傳遞給秦妙人,秦妙人將兇器帶入雲蔥宮的。秦妙人早年跟我學習過陣法,能破得了雲蔥宮前的陣法這也說得過去。”

何摯表示贊同,但這贊同又不那麼敢肯定:“這裡也應該沒什麼疑點吧?”

“接下來,扶寧跑出來以後,因為墨宮守衛森嚴,沒能當時就潛逃,而是藏在了秦妙人的承光殿裡。直到行宮失火,扶辛挾持了我,扶寧才趁亂跑了。”

何摯道:“是這樣沒錯。”

容安沉眉,似在想著什麼,片刻,猛然蹙眉,“誰看見扶寧逃了?從哪裡逃的?”

何摯被問了個愕然,出於本能地回答:“不就是趁亂逃了?要是被人看見了,她哪裡還能逃得脫?王後您不是懷疑……她一直就沒逃?”大約覺得這個懷疑很荒謬不可思議,立時又打翻這個懷疑:“不可能的!若是還在王宮裡,早就被發現了!”

容安卻越來越堅定這個推測:“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況,野鴨案,宮婢被殺案,都還沒有破解。有一個人,非常狡猾,瞞過了墨宮裡所有人的眼睛,暗中掀起好幾場風波,這個人一定在墨宮裡藏著。”

何摯驚愕:“王後娘娘您懷疑這個人是扶寧?”

容安反倒沉著冷靜:“是與不是,要去找找看。你隨我來。”

“王後娘娘,您還是不要去了,屬下就算把整座王宮翻過來,也會找到那個妖女的!”

容安好笑道:“你把王宮翻過來,讓王上和本宮住哪裡?”

這個玩笑何摯一點沒覺得好笑,杵在地上不肯動。容安只好軟著語氣安撫他:“如果她真的在這座宮裡,也不會有什麼幫手的。孤家寡人一個,你還怕她能害到本宮不成?你真當本宮是泥捏的呢?本宮見過的血腥可你見過的多得多。”

這倒是事實。但深宮不是戰場。深宮裡的危險,不似戰場上,都擺在明處,在這座宮裡,用一句步步殺機也不為過。

“可是……”

“別可是了,再可是,天都黑了。有你這個大內高手在,還有什麼可怕的。再說了,就只是懷疑而已。你覺得這個懷疑的可能性有多大?你也覺得不大不是嗎?就是隨便各宮看看。”

最終的最終,何摯也沒能拒絕得了容安,被她催著大毒日頭下各宮跑。

而何摯沒料到的是,其餘的宮殿,不過是容安給他小小使了個障眼法。容安真正懷疑的地方,是雲蔥宮。

夾竹桃花落盡,枝葉凋零,雲蔥宮的外面悽涼得不像樣,現在才夏末秋初,這裡倒像是深秋裡草木凋零一片衰頹。

陣法被破壞之後,這裡便沒有再佈置新的陣法。地上殘花敗葉枯爛,被熱氣一蒸,發出腐朽的氣味。氣味裡還夾雜著動物的屍臭,應該是有什麼獸類死在了這裡。

看似金碧輝煌的王宮裡,既有子寧宮那樣荒涼的地方,也有雲蔥宮這樣腐朽的地方。可見大多數美的東西,都有它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掩藏在美麗之後。

光明的背後是黑暗。美麗的反面是醜陋。容安告訴何摯:“你不能光看光明美麗的那一面,也要看到黑暗醜陋的那一面。那樣你就會活得像個傻子。也不能光看到黑暗醜陋的一面,而不去看光明美麗的一面。那樣你的生活會一點希望也沒有。人麼,應該以黑暗醜陋為鏡子,以光明美麗為追求。”

何摯本來並不打算帶容安進雲蔥宮,但被她一番話說得犯迷糊。眼前這個美得不像話的女子,在不久以前,還醜得不像話,在秦妙人的生辰宴上出醜甚而引起所有人唾棄。她應該是將人情冷暖人性醜惡體會得最為透徹的一個。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自暴自棄,還以德報怨為墨國做了那麼多。

何摯不知該如何表達此時心中所想。只覺得世界上最美的詞也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女子。

他迷糊的空當,容安已經開啟了地宮鏽跡斑斑的鎖鏈,沿臺階而下。何摯忙追了上去。

地宮裡有夜明珠為燈,無需擔心照明的問題。夜明珠蒙塵,發出的光亦似蒙了塵,白昏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