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很乖覺地挪去了內殿,歪在榻上,老太醫開了藥方,小兮吩咐人去煎藥,她靜靜躺著等藥。

等藥的空當裡,一臉正色吩咐何摯與太醫及一眾在場的奴僕道:“王上近日事務繁忙,這點小事就不要在王上面前提了。本宮一切聽從太醫的,保證配合太醫治療,你們皆可放心。”

新後登上後位下的第一道命令,面子上還是要敷衍一下的。但她的身體已現早産之兆,萬一出什麼不測,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太醫想的是私底下自然還是要去同王上稟報的。

容安亦曉得囑咐了也是白囑咐,怕是還要自己先去寬墨琚的心,太醫走後,便對何摯道:“家國大事自然要緊,但身體也要緊。中午不是讓膳房燒野鴨嗎?你再讓膳房多燉點補品,找人去把王上請過來,用完午膳再忙。”

不是什麼過分要求,況說的也著實是這個理兒,何摯很快找人去辦了。

其實不必何摯找人去,有太醫去稟告她的身體狀況,未出一個時辰,墨琚便匆匆趕了回來。

趕回來時身上穿著的仍是昨日典禮時的衣袍,衣角上沾了塵土,有些地方還發暗,容安不知道那是不是血漬,但他進來時帶進來的風裡確有血腥之氣。

她一向對氣味敏感。這個血腥氣是人血的腥氣。

墨琚臉上亦不似往日之神采,眼窩周圍發青,眼睛裡還有紅血絲。容安微嗔:“怎麼弄成這副樣子?是揹著我去打架了嗎?”

墨琚緊走兩步,邊走邊將外衫解了,扔在屏風外,才進來,眸子裡滿是緊張之色,卻不答她的話,反問道:“怎麼突然病了?是昨天累著了嗎?”

腳步走得很急,話音卻溫和,容色也盡量表現得很溫和,不至於讓她瞧見了心焦。

他不願容安心憂,容安又何嘗不是望著他能心安,嘟嘴假嗔,道:“太醫竟然是個如此嘴快的太醫,吩咐他先不要和你說,他非要說。我就是昨天累著了,有些倦怠罷了嘛。”

墨琚坐到她身邊,低眉望住她,握了她的手,溫聲道:“不要責怪太醫,即便只是微恙,他也不敢不說。”一隻手撫上她光潔額頭,拇指指腹描摹她細月形的眉,深潭般的眸光在她好看的眉眼上停留,聲音愈溫柔:“還覺得不舒服?再忍耐些,等孩子生了,帶你去城北行宮修養一陣。那裡的環境極適宜養身子。”

容安乖覺順從地點頭。行宮啊休養啊什麼的,她無可無不可,點頭只為的是使他能安心地去應付那些棘手的國事。反正那是蠻久以後的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她握著他的手,貼在唇上吻了吻,嗔他:“其實太醫說我真的沒什麼大事啊。你還巴巴地趕回來。”他手上有血腥氣,她只當作是沒聞出來,沒有戳穿他,也沒有移開他的手,眼睛卻在他身上偷偷睃遊,檢視他身上有沒有什麼傷處。

墨琚嘴角眉梢都挑起好看的弧度:“嗯,我確是著急回來看看你,但你不也派人去請我回來吃燉野味了麼?”

“我……”容安哼唧了一聲,小聲反駁他道:“你可以慢慢過來啊,不用這麼著急的。”

墨琚笑笑:“我正好辦完了事,就算你不派人去請,我也是要過來的。”

容安“哦”了一聲。縱然心裡的疑問一團又一團糾結成好大的一團,譬如他在辦什麼事,在哪裡辦事,為什麼身上有血漬手上也有血腥味,為什麼要辦這麼久……但她一件也沒有問出口。若他想說,不必她問。若他不想說,她問也沒有用。

她扒拉著他的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瞧他的掌紋,邊道:“這樣啊。那正好。你看看你手上的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刨地了呢。先去洗洗,洗完了過來陪我躺一會兒,咱們一起躺著等野味。”

墨琚放開她的手,好笑道:“嗯,好,陪你等野味……話說,野味據說是外面湖裡抓的,我攬微殿的湖裡只有魚蝦鼈蟹,那叫河鮮,不叫野味吧?”

容安慵懶著嗓音:“不知哪裡來的幾只野鴨。正好我嘴巴饞了。”

墨琚起身去洗漱,屏風後傳來他莫名的笑聲:“我宮裡竟還有不知來處的東西,也是有意思。”頓了一瞬,又是一聲笑,“不過也好,權當作是改善生活了。”

吃幾只野鴨就能算作是改善生活了,也不知墨國的君王素日的生活是有多苦。

屏風外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

容安側躺在床榻上,眸光一動不動地瞧著半透明的屏紗上映出來的墨琚晃動的身影,道:“可不是麼。要謝謝那位好心人。”

隔了半透明的屏紗,只能瞧個大概的身影,瞧不見細微的東西。容安瞧不見墨琚解下衣衫時後背上確有幾道血漬新鮮的傷痕,墨琚瞧不見容安眸子裡絲毫不掩飾的愛意與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