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臉色蒼白、驚魂未定地望著他,舌頭都在打卷兒:“你……你殺了小桑?”

褚移走到她面前,低眉瞧著她,她方才驚出一身冷汗,此時頰邊幾縷碎發被汗濕,緊貼著蒼白臉頰,褚移眸子裡一抹心疼閃過,說話卻剋制:“你沒事吧?”

容安驚魂未定地搖搖頭:“我沒事。你幫我瞧瞧小桑如何了。”

褚移沒有去瞧小桑,大約是曉得自己出手的力度,早曉得了結果。他只定定瞧著容安,聲音盡量放得溫和:“方才在典獄司審訊章仝,小桑闖了進去,受了驚嚇。你真的沒事?”

容安瞧著一動不動的小桑,心裡明白,大概是不行了。它嘴裡還叼著那塊血淋淋的肉。褚移說在審訊章仝,想來這是章仝的沒錯了。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馬上就要吐出來,褚移順手摸起手邊的一隻廣口花瓶接住,容安止不住哇哇大吐起來。

褚移邊給她順氣,邊吩咐:“來人,趕緊清理了!”

小兮畢竟打將軍府出來的,血腥的場面也見識過,忙帶著人將小桑抱了出去,地上被汙了的氈毯也都捲一捲抱了出去,吩咐人去內務司抬了新的氈毯來。

容安直吐得苦膽水都吐盡,方才止住了,小丫鬟將廣口花瓶拿走了,這廂褚移騰出手來給她換了杯新茶漱口,她漱過了,按著難受的胸口,招呼小兮:“它伴了我數年,拜託你好好安葬它。”

小兮答應了一聲,去忙活了。她這廂與褚移大眼瞪小眼,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半晌,才道:“你為什麼這麼恨章仝?就算他害過我,我現在不是沒事嗎?何苦要將他……”她沒能說得下去,腦子裡腦補出那個場景,胃裡又有些難受。

褚移的容色雖不似素日那般冷峻,但也沒有多柔和,望著她,淡聲道:“縱你忘了從前的許多事,我卻沒有忘。容安,那時你受的傷,即便你不記得疼了,但疤痕應該還在吧?你應該可以想象得到,當時受了怎樣的重傷。”他頓了一頓,聲音愈沉:“當日我若是沒有從厲州趕回來,你已經喪生在了他和左鳴賊子手上。”

那些疤痕,自然還在。當時受了怎樣的傷,她也可以想象得出。她也聽說是褚移從天而降一般,救她出了廷尉府的牢房。那些美人們形容說,回到王宮時她奄奄一息,渾身連一塊好地方都沒有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想過要用這種血腥的法子報仇。

可是褚移不同於她。終年徵戰沙場的人,講究的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刺我一刀,我自然要還你一劍。她沒辦法怪他手段這樣狠辣。

想了想,才道:“章仝賣國投敵,你這樣對他也就算了。但李彥之李大人忠於墨琚,且我聽說,當日他雖參與了那件事,但只是個旁觀者罷了。你不要再找他報仇了。”

褚移道:“我曉得輕重。”劍眉輕蹙:“你真的沒事?臉色這樣不好,我找太醫來給你看看。”

容安搖搖手:“不用,就是方才吃了一嚇。”

一時竟陷入沉默,褚移怔怔望住容安,半晌無話,容安望著褚移,亦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兩個人能單獨相見的機會少之又少,過了這一回,下一回怕是遙遙無期。容安有些話想對褚移說,這倒是個機會。

大殿外,小兮託了小桑的屍體,迎頭撞見了墨琚,慌忙下跪行禮,墨琚來勢匆匆,瞥見滿身鮮血已經斷氣的小桑,問了一句:“你家先生呢?”

小兮據實以告:“回王上的話,先生只是受了驚嚇,現在無礙了。”

墨琚急匆匆往裡走,小兮還欲再說什麼,他已經進了大殿,未到內殿,便聽見裡面傳來容安的聲音:“褚移,我聽說,以前,我和你一同上過戰場,你對我頗照顧,是不是?”

墨琚的腳步一頓,沒有再往前走。幽深幽深的眸子裡閃過一抹遲疑。終是沒有再踏進去,轉身又出了大殿。門口遇見小兮一手拿了鐵鍬,一手拎了個布袋子,布袋子裡自然是小桑,墨琚瞥了一眼,道:“跟我來。”

內殿裡,褚移負手立在床榻旁,容色雖然依舊溫淡,眼眸裡卻是溫和眼波,“嗯。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戰場上風餐露宿條件艱苦,又要面對腥風血雨,那些年讓你受苦了。”

容安道:“那些艱苦不算什麼。戰場嘛,不就應該是那個樣子麼,風刀霜劍,鮮血白骨,馬革裹屍……能得你庇佑活下來,我就已經很感激了。褚移,我想,我應該跟你說聲謝謝。”

褚移若天上寒星般的眸子裡驀然一黯,默默盯著她看了一陣,才道:“雖然你不記得了,但我以為,我們並肩馳騁沙場數年,即便沒有情分,也該有些默契。應不至於這般生分。”

容安直覺他是生氣了。但他太過內斂,即便生氣也沒有表現得太明顯。不像墨琚,氣就是氣了,怒就是怒了,跟她從不藏著。

她忙道:“是我說錯了話,你別生氣。”

褚移打斷她,道:“我並沒有生氣。你要殺我找我報仇我都沒有二話,又怎會為這個生氣?只是,容安,別當外人了,好嗎?”

容安有些迷糊:“不當外人?你意思是說,當親人嗎?”不等褚移表態,她便有些興奮:“其實你這個提議很好,我與哥哥姐姐們都已經失散多年,就剩我一個孤零零在墨國。而且,我自小與他們也不親近,若能得你做我的哥哥,我以後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褚移怔怔地瞧著她,她這一失憶,果真連智都一併失掉了麼?明知他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