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深深,荒草叢生,瞧得出來是一座廢宅。誠然,容安既沒有注意到這是座廢宅,也沒有注意到宅門外寫的“左府”二字。

退一萬步講,即便她看見了,也未必能聯想到什麼。畢竟她忘記的那些往事裡,不僅僅有墨琚,還有左鳴。

左鳴其人在她的人生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她依稀聽到過一些,但著實無法和自己真正聯系起來。那就像是活在故事書裡的人物。

扶辛就潛伏在建暉城,墨琚不是沒猜到。但暗中派人去搜查,卻一直沒有搜到。

他住的這個地方,連墨琚也沒有想得到。左鳴的府邸,荒廢已久,因其特殊性又沒人敢靠近,委實是很好的藏身之地。

黎旭住在最後一進院子裡,院子不起眼,房間也只是略微打掃了下灰塵,除了桌椅床榻,再無一裝飾物。

黎旭躺在榻上,雙眸緊閉,面如死灰。容安踉蹌進來,他費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又闔上了。

瞧見榻上的人,容安反倒鎮定下來,一步一步走至榻前,輕喚一聲:“父親,您……”

黎旭張了張烏紫的嘴唇,發出一聲粗嘎的聲音。扶辛搬來一把椅子,扶容安坐下。容安強忍著眼裡淚花,哽咽道:“父親……是誰將您傷成這樣?您告訴我,我一定把他手刃了!”

黎旭嘴唇張張合合了許久,吐出兩個不甚清晰的字,口型上卻辨得出那兩個字是:墨琚。

墨琚。容安一時想不明白墨琚為什麼會派人追殺她老子。但人之將死總不至於拿話騙她。她除了相信,還能怎麼辦?

這不啻於是一道滾滾天雷炸響在頭頂。

腦中那一鍋沸粥如同又倒入一桶滾油,滋啦啦炸裂頭骨。

她坐化一般,久久未動。黎旭說完這兩個字,再未說出只言片語,不久之後,一口痰在嗓子眼兒打轉,呼嚕嚕幾聲,人抽搐幾下,再也沒了聲息。

容安看著他溘然長逝,帶走了所有的真相,只留下一腔仇恨給她,一時間無措到連個合適的表情也找不出,連眼底的淚花都憋了回去,只怔怔愣坐著。

扶辛同她說話,安慰她,她也全似沒有聽見。

經歷了那麼多的大風大浪,她從來都是堅強面對,卻在這個時候鑽進了可以供她逃避的蝸牛殼裡。她老子的死,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在她的頭,將她壓趴下的不是她老子的死,而是她老子死前說出的“墨琚”兩個字。

她在蝸牛殼裡縮了整整兩日。扶辛將她抱去床榻上休息,她就木然地躺著休息,扶辛給她喂水喂飯,她只喝一點水便不再張口,扶辛問她要如何處置她老子後事,她茫然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天氣漸熱,不能由著屍身發臭,扶辛做主,在次日深夜,將人裝棺槨偷偷運出城,尋塊人跡罕至的荒地暫且先埋了。承諾她待日後有了條件,再給老人家遷回黎綾城王陵去。

慮到容安的身子如今經不起折騰,下葬就沒有讓她同去。扶辛代她扶棺,奔赴城外。

建暉城如今全城封鎖,盡管扶辛作為啟國世子本事了得,要出城也實在太難。若因這事他再落入墨琚手裡,怕就沒了活路。

他出發之後,容安猛然醒悟到此事,自己就主動打碎了自己的蝸牛殼子,腳步虛浮地追扶辛去了。

順手還拎了掛在牆上的一柄長劍。

扶辛走的盡是偏僻小路,難免就慢。容安不曉得他走的是哪條路,只能去城門等候。

一路上分析了種種可能與不可能,她覺得扶辛可能會故技重施,用毒攻取城門,將她老子的棺槨運出城去。雖然用毒是下三濫的手段,但這確是個最省事的辦法。

使出這種手段,出城固然容易,再想回來,怕就難了。就算能回來,若想再藏身於建暉城,只恐難於登天了。

若能趕在出城之前攔住扶辛,此事或可能有轉圜的餘地。但攔住之後要如何做,她還沒有打算。

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最好的結果就是她在扶辛之前趕到城門口。最壞的結果是扶辛在她之前趕到城門口。她連想都不敢想結果會如何。

結果到眼前的時候,她才曉得,最壞的結果不是扶辛在她之前趕到了城門口。

最壞的結果是,扶辛在她之前趕到了城門口,而褚移在高高的城門樓子上手持翼章刀候著呢。

城樓上火把成陣,耀得方圓一裡地白晝一般。這陣勢,應是早算準了扶辛和她會來這裡。

扶辛在城下仗劍在手,幾名護衛將他護著,她老子的靈柩就在扶辛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