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是個烈性的姑娘,這一點早在小時候去赴陽昊生辰宴的時候扶辛就有所領教。

那時他還是個愣頭青少年,瞧上了這個琴彈得宛若天籟一般的姑娘,直眉瞪眼就奔人家姑娘行宮去要帶人家走,姑娘當時鐵青著臉,拔了侍衛的劍,揮劍砍了眼前的一張桌案,揚言他若是敢動她,那就同歸於盡好了。

容安姑娘的烈性子一直就沒變過。甚至有愈來愈烈之勢。這一點在後來墨琚徵黎的時候已印證過。姑娘拔了簪子就將自己那張據說是禍水的臉毀了。

容安此時再拔出劍來,扶辛到底是慌了。手抬到半空:“黎桑,你想幹什麼?你可不要亂來,要想想,你現在可懷著墨琚的孩子呢!”

容安很淡然,低眉打量鋒利的劍刃,話音淡然中帶了抹哀傷:“扶辛,我的記憶毀在你手上多少,你不會忘記了吧?連這孩子從何而來我都不知道,你說我會在乎嗎?”

她眸光從劍刃上挪到扶辛臉上,有些犀利,又有些冷酷,嘴邊攢著點兒冷笑:“扶辛,黎國亡了,我也忘了那麼多的事情,放眼身邊,連一個熟悉可信的人都沒有,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這不過是詐唬扶辛的話。無論扶辛想帶她去見誰,目的其實就一個——想要牽制她或者牽制墨琚罷了。她自然不能讓扶辛的陰謀得逞。

可扶辛不能不信她的話。她是個惹急了什麼都能幹得出來的姑娘。

扶辛打量她,估算如果強行帶她走,可行性有幾何。她這身量,少說也有六七個月了,一個不慎,怕就要一屍兩命。扶辛終究沒敢下決心動手。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但這個人,你若是不見,日後定會後悔的。”

百般無奈,扶辛只好耐著性子勸她。

容安依舊很冷靜的模樣:“到底是什麼人,你先說說看,若是真的非見不可,我會考慮的。”

侍衛應該很快就來了。侍衛若來了容安更難帶走。扶辛思量下吐露實情:“你的父親,他想見你。”

“他怎麼來了?”容安很詫異。

容安沒想到會是自己的老子來了。她其實壓根兒就沒猜會是誰。這個世界上於她來說比較重要的人,其實沒幾個。除了墨琚,就是自己老子了。

可自己老子她並不急著見。她曉得他應該更恨墨琚。讓他看見她和墨琚在一起還有了他的骨肉,他應該很傷心。縱他不是個好君王,但作為父親,她記憶中他其實算得上是個好父親。她不想看見他傷心。

扶辛道:“他快不行了。”他嘆了口氣,“本來不打算現在告訴你的。可你處處對我設防,執意不跟我走,沒有辦法我才說出實情。你父親想見你最後一面。你曉得我是冒了多大的險才潛入這墨宮裡來。”

容安縱然對他的話還抱著些懷疑,可那個人是自己的父王,她難免就心生擔憂。臉色一霎蒼白,身體晃了晃,扶辛上來扶她,她一把將他推開,扶著桌案才沒有摔倒。

“我不信你說的話。”容安的口氣算得上很硬,這話說給扶辛聽,更是說給自己聽,“從一開始,你就騙我,利用我。你對我下那樣的毒手。我有什麼理由還相信你?你當我容安是傻子好騙嗎?”

扶辛露出頹然之色,腳步退了退,涼涼一笑:“你現在連容安這個名字都認了,那我還能指望你信什麼?你已經篤定是我騙了你,而不是墨琚騙了你,那我還有什麼話說?我不過是受人之託,既然你不願意見,那我也不能勉強你。容安,再見。”

“再見”二字說得委屈又哀傷,令人不能不為之動容。有那麼一瞬,容安心裡還是動搖了。

地基一旦動搖,大廈離傾頹也就不遠了。

扶辛就抓著她眼睛裡閃過搖晃的這一瞬,道:“容安,不要以為這世上只有墨琚一個人愛你。這個世上最先愛上你的人,其實是我。墨琚能為你做的,我一樣可以為你做。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實就在那裡。容安,我不希望以後再見了。”

這世上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有時候她即便搭上一顆真心去瞧,也仍然難以瞧清楚。扶辛的話漏洞百出,墨琚的話又何嘗沒有過疑點?

她不是相信墨琚多一些。她只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多一些。心傾向於墨琚,墨琚自然就是可以信賴的。

但這種沒有地基的信賴,就像浮於空中的海市蜃樓,隨時都有消失的可能。

可能風一吹就散了。

可能太陽一曬就滅了。

也可能烏雲一遮就不見了。

扶辛朝殿外走去,步履雖不見有多快,但背影算得上決絕。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音,由遠及近,是成一調了侍衛回來了。扶辛這般出去,定與他們撞個正著。扶辛的武功自然不可能是人數眾多且武藝高超的宮廷侍衛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