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的推測,其實正是墨琚的推測。

放著高官厚祿不要,所謂的胸襟抱負也都是假的,卻執意要做一個人人唾棄的賣國賊,個中必有原因。合著左鳴這一路來的行事,得出的結論很驚人。

左鳴是個細作。而且是別國細作。

容安道:“墨國伐黎,左鳴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曉得,周邊的諸侯國對早已經腐朽的黎國都虎視眈眈,包括墨國。所以,當左鳴這個黎國太傅帶著幾卷治國良策投奔到了墨國,正是墨國伐黎的最好時機。”

“墨國伐黎很順利。”

容安的嘴角一抹嘲笑。像是說著事不關己的一件事。

“黎國的土地歸了墨國。可對於墨國來說,貧弱的黎國,就像是一個累贅,一個拖油瓶,想要把這個拖油瓶變成一個美麗又實用的花瓶或者別的什麼瓶子,需要時間。這個時間不會是短時間。”

“伐黎之後,墨國一直徵戰不斷,從未得到有效的休養生息。左鳴是主戰派。雖然人微言輕,但他這個人生得一張巧嘴,很會左右他人的想法,朝中很多大臣其實都多多少少受他影響。然這些都在其次。”

“左鳴他,擺下了一張看不見的巨網。這張網的名字,叫離間計。離間的,是王上和大將軍的關系。墨國若是沒了將軍褚移,便如同猛虎失去了鋒利的牙齒。”

“其實,開始我也想不明白,左鳴為什麼一定要揭發我的真實身份。這對他其實只有壞處沒什麼好處。所以,左鳴他,必是另有目的。直到這次,我被關在廷尉府牢獄裡,才想明白他的目的是什麼。”

“左鳴是想利用我離間王上和褚移的君臣關系。也想利用我,毀壞王上的名譽。”

“因為我的身份若是大白於天下,你就再也不是一個睿智明君。殺我,你失去的是前黎民心,不殺我,你失去的會是墨國民心。即便是暗中將我處置了,人們也還會將這個黑鍋扣在你的背上讓你背。”

“而他,也看明白了,因為我有那麼點腦子,所以王上在意我,大將軍也在意我。他利用身邊一切可利用的人和事,將王上和大將軍拉到了兩座對立的山峰上。”

“想透這一點,是因為那晚大將軍及時出現救了我,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我想來想去,就算有人知道小小的容安陷入危險之中,想幫我,也不會是舍近求遠找大將軍,而是應該找最近很看重我的王上才對。更何況,我在墨國沒有什麼朋友。沒有人會想幫我。”

“將軍他說不知道報信的人是誰。事實上,大將軍被陳侍衛劫走以後,一直對我放心不下,半途又要返回建暉來。正好幾天前就有人給他報了那個信。王上,這分明是有預謀的。幾天前我還沒有被抓。”

墨琚一直靜靜聽著,沒有打斷容安。雖然她說的這些,他其實早就瞭然。

墨琚點點頭,道:“容安,你推測的都對。這一切,都已經得到印證。何摯在搜查左鳴家時,發現了他和啟國太子扶辛的來往密函。左鳴是啟國人。”

“這就對了。啟國不是黎國的鄰國,但啟國國君也想要黎國這塊腐肉。遠攻而近交,最後一併吞下,或者聯合別的國家一起分食,都是不錯的選擇,看來,他是選擇了前者。”

墨琚點點頭:“看來是這樣的。啟國麼,一向視我墨國為喉中鯁。從幾十年前的傀山之戰便是開端。”

容安苦苦一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這句話其實在說自己。黎國是魚肉,墨國與啟國是刀俎。於墨琚來說,啟國又何嘗不是視他為魚肉。

墨琚笑笑:“很早以前就聽人議論,說黎國的小公主承光公主可惜是個女子,若是生為男兒身,黎國必不至於滅國。”

“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感覺那麼怪?你可是刀俎,我黎國是你刀俎下的魚肉。”

墨琚望著容安。雖然病弱,但她與他談論國事時眼睛裡全是沉靜,委實稱得上是老謀深算。她不聊這些的時候,性子其實很活潑,與現在宛若兩人。

“容安,你恨不恨我覆滅了黎國?”

掛在嘴邊很久很久的話,此時終於問出了口。顯得很突兀。

墨琚有些忐忑。怕她說恨,又怕她說不恨,說她已經不在意了。

容安鄭重想了想。

“恨。恨不能踏平了墨國。”

容安的答案很出乎意料,墨琚愣了一愣。他看見的她,素日將日子過得淡泊隨意,從不像心懷仇恨的模樣。

“可我恨不起。一個人的恨,如果和千萬人的生死相比,實在渺小得不值一提。倘回到五年前,我必穿起戰袍拿起刀劍,到戰場上和褚移、和你墨國鐵騎一決雌雄,那是為守衛我的家國而戰。但現在,我不能因為恨而去挑起另一場戰爭,破壞這得來不易的和平。墨琚,這些年在戰場上,我已經看夠了鮮血白骨。”

“承光,對不起。”

他叫她承光。這是他對黎國、對黎國的小公主遲來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