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醫們一直忙到掌燈時分,將容安的身子包得如同個粽子一般,留下一個值守禦醫在外殿,其餘全撤出了攬微殿。

房中只剩墨琚與褚移大眼瞪小眼。墨琚累了,往椅子裡一歪,合上了疲倦的雙眼。

褚移矮身,蹲在榻前,望住仍是昏睡的容安,手指落在她濃而長的睫毛上。

“墨琚……”

這是容安的囈語。聲音雖輕,卻還是清晰落入褚移耳中。褚移的手指一顫。

墨琚合著的雙眼也微微一顫。卻仍是沒有睜眼。

半晌,又是一句更模糊的話:“你放過褚移吧……”

褚移木然地瞧了半晌,容安昏睡著再無囈語。褚移終於起身挪步到墨琚面前,屈膝一跪:“臣擅離職守,請王上治罪。”

墨琚未睜眼,“孤現在沒工夫治你的罪。你哪兒來的,還給孤回哪兒去。”

“王上,厲州已定,吏治也步入正軌,臣請回朝。”

攬微殿寂靜無聲。墨琚似睡著了一般,久久沒有答話。

墨琚不說話,褚移便靜靜等著。像是一場無極的對戰,只等著誰先開口。開口便是認輸。

“臣早已過了適婚的年紀,再蹉跎下去,恐是要背負不孝之名。臣請回朝成親。”

這實在是笑話一樁。過去的五六年裡,他的婚事簡直成了墨琚最大的心事,年紀輕輕的王,天天淨拉下臉來為他幹些保媒拉纖的事,偏回回被他冷麵拒絕。如今倒是他求著他給他時間成親了。

墨琚睜開眼,換了個坐姿。倦容滿面,聲音裡都是倦意:“成親?可以。哪家的小姐,孤給你指婚。”

“容安。”他答。斬釘截鐵。

又是良久的沉默。

這回是墨琚先開了口。

“當年孤讓你將她給孤帶回來,你卻將一個秦妙人冒充她塞到了孤的枕邊。是她寧死不肯入墨宮,你為保她一命才做出欺君之事,好,孤不怪你。可你既然藏她在身邊,為什麼不早早娶了她,將她雪藏一輩子?為什麼要到現在事情敗露她遍體鱗傷才說娶她?”

說到最後,他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嘶啞的嗓音聽上去少了幾分嚴厲,倒似多了幾分紮心的酸楚。

“是我的錯。”褚移冷峻的容色裡流露出痛色來,薄唇緊抿。

何嘗不是早就想娶?只是……只是她容貌盡毀之後,心底裡暗藏自卑,她那副倔強性子,如何肯嫁與他拖累他?

若早知……可這世上救命的藥不少,後悔的藥卻沒有。

墨琚的答案未出褚移預料,“這世上的姑娘,任你挑。哪怕是天子陽昊的女兒,孤也去給你求來。容安不行。”

“臣非容安不娶。”

“你休想!”

反倒是褚移從容些,墨琚牙關緊咬。

“王上不許臣娶她,可是……想將她納入後宮?即便王上能容忍她的無鹽之姿,可她又可會願意和王上後宮那些女人們爭寵奪愛?”

連這樣犯上的話,他也說得毫無懼色。

墨琚面無表情,“即便是她一萬個不願意,孤也不會再放她離開。褚移,孤一向視你為墨國中流砥柱,敬你重你,但你別以為,孤可以無底線遷就你。”

“孤給你兩條路。第一條路,現在就回厲州,守厲州去!若是想好了看上了誰家姑娘,捎個信兒來,孤給你送過去。”

“第二條路,孤讓人將你犯下的欺君之罪,好好兒翻一翻,你就等著在牢獄裡過你的下半輩子吧!”

褚移偏過頭去,瞧了一眼一動不動連呼吸都甚弱的容安,嘴角逸出一絲苦笑來,只輕輕說了一句:“但憑王上處治。”

若是輕易就肯屈服,他也就不是威名震九州的戰神褚移了。

早曉得會是這個答案。他偏不死心要問一問。到頭來不過是自己挖坑自己埋。

“來人,將褚移押入子寧宮。”

子寧宮是王宮裡一處冷宮,荒棄了許多年。押入子寧宮而不是天牢,分明是對褚移的羞辱。

褚移連吭一聲都不曾。侍衛進來之前,他朝著墨琚深深一拜,然後起身走到容安身邊,俯下身,在她蒼白嘴唇上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