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雲不過二八年華,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可以想象,不出多久,會綻放成一朵十分漂亮的花朵。卻就這樣枯萎了。不過是墨琚一場玩笑的時間裡。

這與容安本沒什麼幹系。可如果她在場,必不會讓小姑娘就這樣被打死,連個申辯的機會也沒有。這感覺就像,就像她以前保不住黎國的子民,只能任憑墨國的鐵騎踏上黎國的國土、墨國的王旗插上黎國的城頭一樣。

羞辱,憤恨。是的,羞辱,憤恨。

那時她沒能站出來,像個勇士一樣為她的國壯烈捐軀。今次她卻不能再坐視這小姑娘無辜枉死。

無辜枉死。算不算無辜枉死,容安還不知道,但直覺告訴她,定是這樣的。

緊走兩步,擋在了擔架前面。未等容安開口,李箬已冷笑著走上前來:“你來的正好,本夫人正要找你呢。”

容安瞧了瞧確已死亡的輕雲的一張白無血色的臉,沉聲:“如夫人找小臣,可是要問小臣個治下不嚴的罪?”

李箬顯是被她的主動打了個措手不及,愣怔了有一瞬,回過神來,冷笑一聲:“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是這樣,那就去領罰吧。”

她身後一名老宮女將手中沾血的板子換了換手,朝著我容安抖出一個猙獰的笑來。

血這東西,若在她嬌生慣養的十五歲以前,見到怕是要暈上一暈的。但在她十五歲以後,跟著褚移東徵西戰,在戰場上的時間要比在將軍府的日子還要久,見的最多的,不過是鮮血白骨。她的恐嚇實在沒能恐嚇到她。

容安回頭望,發現墨琚並沒有跟上來。他這是不打算幫她的意思吧。不幫又如何,她自覺從來又不曾靠他的蔭庇而活。

容安俯身,伸出手指,輕輕擦了擦輕雲嘴角的血漬。

她要管一管這樁事,心裡卻也明白以她一個大司樂的身份,怎可能撼得動根基極深的如夫人李箬。這事需得智取。

容安讓出路來,揮了揮手,“抬下去吧,麻煩好生安葬了。”

宦侍抬著輕雲走了。容安默然的站在原地。執杖的老宮女作勢往她撲來,還未撲到她身上,她突然開口:“如夫人,小臣的話還沒有說完。”

緩緩抬起頭來,盯住李箬那張美人臉,她聲調平而緩:“近日常常侍奉在王上左右,小臣耳濡目染,常聽王上對百官說一句話,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大家既要珍惜自己的,也要珍惜別人的,所以,在處理人命案的時候,就務必要謹之慎之,絕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不給李箬說話的機會,容安繼續道:“後宮與前朝,雖然所司位置不同,但在處理官司上,底線理應是相同的。敢問如夫人,輕雲是犯了什麼死罪?我這作為她的頂頭上司,是不是該瞭解一下?”

大概沒料到容安敢直言相問,李箬的臉上十分掛不住,卻仍是撐著十足的架勢,冷聲道:“你這是在怪罪本夫人處置這個忤逆犯上的伶人沒有問過你的意見?”

容安淡淡一笑,“不敢。如夫人要處置宮裡的誰,容安都沒有資格插嘴。只是今日巧合,如夫人處置的這位伶人,是容安手底下一名難得一見的好琴師,在王上那裡也是頗得好評的。萬一哪天王上問起我這小琴師的去向來,我總不能一問三不知是不是?”

“那容大司樂覺得,忤逆犯上,不聽調配,出言侮辱本夫人,算是什麼罪名呢?”

“罪狀不輕。但罪不至死吧。”容安冷了臉。

李箬揚著頭,“本夫人也沒想要她死,只能怪她身子骨太弱,才不過打了十幾刑杖,就撐不住了。大司樂要問罪的話,本夫人倒也沒什麼好說辭。”

宮裡死個把人,本就是尋常。容安聽聞墨琚宮裡自打前王後病逝後,除了死了幾個壽終正寢的老宮人,並沒什麼人死於非命過。輕雲算第一個。真不知李箬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怎麼的。

可容安也沒有什麼資格問責。李箬欠下輕雲的,她想,還得求助於墨琚才能討回。

“如夫人折煞容安了。輕雲熬不過刑杖,只能怨她命薄,須怪不得如夫人。”

話是謙卑的話,可不傻的人都該聽得出來,容安是含著怨氣說的這番話。

李箬只冷冷笑著:“你想得通就好。照理,你如今是王上身邊的紅人,王上對你的寵愛簡直勝過對這宮裡所有女人,我是不敢罰你的,可家有家規,國有國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既然你自己都承認治下不嚴,說不得本夫人要亮出法度來了。”

容安忽然記起昨日攬微殿的湖心亭上,墨琚他故意演的一出好戲,讓他的正宮娘娘和西宮夫人看得牙癢心酸的,恨不能當場就撕了她。今日來司樂府,看來不是找的輕雲的茬,而是她的。只是輕雲她命薄,替她擋了一劫。

悲從心中來,涼自腳底生。

“如夫人盡管罰就是。”容安沒甚情緒道。什麼樣的刑罰,也抵不過心裡的自責來的痛。

李箬手裡不知何時多出來一把半寸寬的戒尺,交給身旁的老宮女,陰惻惻一笑:“給我打手心。”

真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刑罰。容安心裡冷笑一聲。這雙手,廢了也罷。廢了就再也不必彈曲子給墨琚聽。她也就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