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往事如夢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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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往事如夢中三)
談意惟小時候差點被人殺死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招致這種程度的仇恨,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夏日的夜晚,他被自己的哥哥扼住了咽喉。
阮鉞對談新的印象一直不好,覺得這個叔叔雖然看起來風度翩翩,但在皮相裡邊總有種陰險的感覺。
談新的老婆何雲,曾經是他頂頭上司的女兒,談新與她結婚之後,老岳父被調去了省城的總部工作,連帶著談新也一路高升,年紀輕輕就做上了領導的位子。
何雲在年輕的時候脾氣就火爆,談崩了好幾個男朋友,參加工作後看中了談新儒雅俊朗的外表,憑著父親的關系,很順利地與意中人結了婚。
後來,她的父親到了退休年齡,從高位上退下,很快因病去世,談新對她的態度漸漸變了,先是沒了原來的耐心,後來就開始經常不回家,甚至還把和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帶回了家裡面。
何雲不能接受這種轉變,但鬧了幾回,發現無濟於事,丈夫只會冷著一張已經慢慢爬上皺紋的臉,蔑視地看著她,然後走出門去,一宿一宿地不回來。
她不敢想,談新在外面究竟還有多少個情人。
阮鉞快過9歲生日的時候,他的母親趙碧琴被從礦工食堂的廚師崗上調到了後勤的辦公室工作。
在辦公室,夏天有空調,冬天有暖氣,不用久站到靜脈曲張,也不用常年顛著炒鍋吸油煙,這種程度的人事調動,沒有背後的運作絕不可能實現。
在一個夏天的半夜,8歲的阮鉞跑到了談新家樓下,用足球砸壞了他家的窗玻璃。
那天,辦公室的一位女職工去了阮鉞家,對著前一天上了夜班,傍晚才睡醒的阮嵩告狀,說趙碧琴現在正在談新的辦公室搞破鞋,讓他現在立刻就去捉姦。
女職工敘述這件事的時候,臉上是接近扭曲的義憤,她認為,和趙碧琴這樣只有小學文化的人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拿同一個檔位的工資,是對她的一種侮辱。並且,因為和領導有著這樣那樣不清楚的關系,趙碧琴的日常工作非常清閑,有任何需要跑腿辦事,甚至簽名擔責的活,都是攤到別的同事頭上,她忍無可忍,認為作為趙碧琴的丈夫,至少不應該孬到對這樣一頂巨大的綠帽子視若無睹。
“你他孃的還算不算個爺們兒?”她的唾沫星子幾乎濺到阮嵩黑硬的眼皮上,而阮鉞抱著足球,站在門口,什麼都聽見了。
這一回,阮嵩沒有被“不是爺們兒”這樣的侮辱刺痛,他冷靜地將女職工送出門,然後開始打掃家裡的衛生。
晚上,趙碧琴八九點鐘才回來,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她本來算不上是多麼出眾的美人,但總有一種淡淡的,溫和平靜的霧罩在臉上,好像無論生活對她施加什麼樣的苦難,她都能夠默默地,平靜地全盤接受。正是這種富有超越性的神情與氣質為她增添了幾分異於常人的風韻。
她回到家,什麼也沒說,阮嵩一反常態地做了一大桌豐盛的晚餐,甚至還燉了一鍋過年時才會做的老雞湯。
阮鉞沉默地抱著足球,胳膊和手都黑乎乎的,也不去洗,就這麼坐在餐桌邊。阮嵩給趙碧琴倒了酒,平時他從不肯給女人倒酒,一家三口在一片死寂之中吃完了這頓飯,半夜,阮鉞就跑去談新家樓下砸了人家的窗戶。
白天的時候,談意惟還在和阮鉞一起玩。當時正是暑假,阮鉞的父母對他沒有表示過嫌惡,也沒有幹涉兩個人的交往,談意惟終於找到了一個避難所一樣的地方,於是沒事就來平房外敲阮鉞家的門。
他們常常是在平房前的荒地裡玩,挖蚯蚓,捏泥巴,踢足球,把不知名的野草搗爛,細細嗅聞綠色汁液裡滲出的清香,孩子的簡單遊戲,可以讓他們暫時忘卻日常生活中鋪天蓋地的煩惱,暫時地搭建起一方無憂的天地,稍微能夠在重擔之下得到喘息。
到了晚上,就各回各家,談意惟回到家裡,沒有人給他留晚飯。
他也不在意,洗了手就回臥室睡覺,只要早早地睡著,就不會覺得饑餓,也不會感到孤單。睡眠是最好的東西,在其中所有的情感體驗都是非常安全,無論悲喜都不必當真,只要等到早晨睜開眼,夢中經歷的一切都會在一瞬間消散。
他沉沉地睡到半夜,忽然覺得有一條大蟒游上了自己的床,涼而滑膩的蛇皮緊貼後背被汗打濕的睡衣,然後粗而有力的蛇尾纏上了自己的脖頸,用一種絞殺獵物般陰狠的力道,收緊,再收緊。
窒息的感覺很快從咽喉處炸開,和哮喘發作時的憋悶感不同,這種機械的扼殺,讓缺氧的痛苦來得更快,談意惟掙紮起來,雙腿在單薄的夏涼被裡亂蹬,聽到自己的嗓子眼裡發出格格作響的恐怖聲音。
這不是夢,是他的哥哥談禮人。
談禮人討厭他,他一直都知道,但沒想到這種討厭如此迅速地升級成了仇恨。在14歲之前,談禮人無憂無慮,父親是單位領導,自己是家中獨子,同學,甚至老師都要敬怕自己幾分,他頭腦聰明,優越感很足,看誰都像是在看螞蟻。
自從談意惟到來之後,他光明的家世中出現了一個抹不去的汙點,甚至已經有人膽敢在背後偷偷議論他的家事,他不能接受自己偉大的人生被這種雜種玷汙,對談意惟的針對一日比一日明顯起來。
有時,是故意把弟弟反鎖在洗手間,一夜過去才把人放出來;有時,是故意藏起弟弟的校服,讓他被風紀委員抓典型,名字在校門口的黑板上一掛就是一禮拜。
後來,這些惡作劇都不足以發洩心底那些濃烈的怨憤,他在半夜偷偷摸進弟弟的房間,捉住那個小小的身軀,手掌一張,像捏住一條蟲豸一般捏住了弟弟細瘦的喉嚨。
感受到小孩在自己手心裡劇烈地掙紮,他心裡感到很痛快,也不知是發洩的痛快,還是施虐的痛快。他也知道危險,知道一直不鬆手的話,談意惟一定會窒息而死,但他還是這樣掐著,只想讓這個汙點的痛苦維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就是在這時,一陣清脆的破裂聲響起,臥室的窗玻璃被砸碎了,一隻足球滾了進來。
阮鉞搞錯了談新和談意惟臥室的方位,意外地將談意惟從死的邊界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