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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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丟
阮鉞去過畫院之後,江濱大學的校媒公眾號很快登出了一篇報道,報道對校內學生受到性騷擾的情況做了調查,有一個女生用化名指控了“某某畫院前院長”,其中對騷擾者的描述,與張箬賢完全對得上號,再聯絡到阮鉞在江濱畫院門口靜坐的新聞,至少藝術學院的學生都準確識別出了被控訴的物件。
之前被唐居強帶去拜訪張箬賢的新生小組成員,都覺得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有女同學回想起談意惟那天提前離隊的事情,還專門發微信給他,關心他有沒有受到傷害。女生們都很義憤填膺,說以後還有什麼活動的話,一定要注意不能再讓任何人落單了。
談意惟感受到了一些同學愛,心裡很感動,同時,唐居強也不再頻頻發來訊息轟炸,他的生活終於恢複了平靜。
生活平靜了,心裡卻還有波瀾。
小時候,談意惟覺得阮鉞是個大英雄,每一次自己遇到危險,不知道為什麼,阮鉞總是能及時來到他身邊,花最大的力氣搭救他。
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每次在感到害怕的時候,他就主動向阮鉞求助,他覺得自己離不開阮鉞,在物理上和心理上都是這樣。
他也相信阮鉞不會不管他,即使是在怕被說成是同性戀而有意疏遠的時間裡,阮鉞還是毫不猶豫地去替他出頭了,這樣的好朋友,真是非常難得,非常可貴。可是如果,這樣一直替自己出頭的話,阮鉞會不會惹上更大的麻煩呢?
作為成年人,需要負起更沉重的責任,雖然是在做正確的事、正義的事,但世上總有各種各樣的不公,阮鉞所採取的那些偏於激進的方式,很有可能在未來的某天讓他惹禍上身。
談意惟隱隱約約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有點擔心。
在張箬賢事件之後,阮鉞對談意惟的關注更加密切了,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麼“合理的距離”,什麼“同性戀的嫌疑”,他吃了教訓,明白只有保證談意惟對自己有絕對的信任,全面地掌握談意惟的全部生活動態,才能在必要的時刻及時察覺,及時出手,他不敢再放手不管,離開了小縣城,不知道偌大的世界中還有多少個張箬賢。
他要求,如果談意惟出門,必須向他彙報行程,一個小時發一條訊息,表示人還安全。談意惟很樂意照做,也不嫌麻煩,他本來就很喜歡給阮鉞發訊息,事無巨細地彙報,被阮鉞關注著的時候,他總是覺得特別開心。
時間接近期末,阮鉞越來越忙,要背的教材疊成一厚摞,學校圖書館在快到考試周會開放24小時自習室,他常常在裡面廢寢忘食,通宵複習。
就在這樣被各種任務佔據得滿滿的行程表裡,他還是要抽出時間,監督談意惟認真複習藝術概論,認真寫論文,甚至把可作參考的文獻都找出來,列印了放在談意惟桌上,要求他透過模仿學習,至少能寫出一篇格式規範,可以自圓其說的論文。
談意惟很討厭背書、寫論文,被拘束在桌前,經常沒幹一會兒正事就開始東摸西看,一天過去能畫出一沓簡筆小人漫畫。後來,他就被阮鉞拎到了通宵自習室一起複習。
他覺得阮鉞特別厲害,能記住那麼多東西,還有餘裕來做數學、物理題,不僅學習好,體測更能拿滿分,長得也好,大概沒人會不喜歡……
沒人會不喜歡,他一邊默記著“反美學思潮”,一邊偷瞄阮鉞,只要看到阮鉞的臉,他就覺得又安心又高興,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一種審美的愉悅。
阮鉞正在手繪人體解剖圖,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沒出聲,往他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讓他專心背書,不要走神。
魔鬼的考試周之後,兩個人一起坐上了回家的高鐵。
寒假期間,阮鉞在縣城裡的補習機構做兼職老師,教高中物理和數學。他每天早上7點起床,戴著手套,騎上腳踏車往市區趕,白天上課,晚上看著小孩兒寫完作業再回來,一天能賺200塊錢。
他想著,到下學期開學,也得在江濱找一份週末的家教兼職,總能湊夠給談意惟的房租錢。
談意惟回到家,又穿上了不合身的舊衣服。
談禮人在首都讀研,今年6月就要畢業,正在準備考本校的博士,要在學校待到除夕前一天才回來。談新不經常在家,何雲朝九晚五地上班,談意惟一個人在家倒也自在,就是沒辦法找阮鉞玩兒,阮鉞上課忙,回家也晚,只有晚上十點以後才能抽空聊會天。
在談家生活了這麼久,談意惟也掌握了一定的生存技巧,他知道何雲看到自己煩,就盡量地降低存在感,不怎麼出臥室門,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屋裡畫畫、看小說,白天何雲去上班的時候才出來覓食。
除夕那天,照例要上山給談家祖宗掃墓,談新親自開車帶著一家人上了萬青園,一路上風景很好,冬天的山是灰的,光著枝杈的樹冷靜地朝天而立,露出其中潦草的鳥的窩巢,是無所修飾的一種冷冽的美,談意惟默默用眼睛記下這種美,準備回去就畫下來。
到了墓園,他跟在三個人後面,恭恭敬敬給自己的太爺、太奶鞠了躬。
談新平時很少休假,這一回上了山,也有了遊玩的興致,就帶著老婆兒子,說要去半山腰的龍王廟上柱香,談意惟體力不好,跟在他們身後爬山,爬著爬著就胸悶起來。
他趕緊掏出藥,吸了一口,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緩了一會兒。
憋悶的感覺慢慢消失,他站起來,伸長了脖子找自己的家人,蜿蜒而上的土路上卻早已沒有了人影,只有高大的禿樹寂靜地林立,在午後的陽光下微微地顫抖。
被丟下了,他耷拉下腦袋,其實也並不意外,但比恐懼更先襲來的是難過,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已經經歷過無數個被丟下的時刻,直到今天也還沒有完全習慣這種無助的鈍痛。
他沿著原路返回,但方向感實在不好,怎麼也找不到談新停了車的那個墓園。
還是迷路了,他望了望天,冬天晝短夜長,天色已經有了轉暗的趨勢,他站住了腳步,搓了搓已經凍到沒知覺的雙手,摸出手機給阮鉞打了個電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