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於往日中消逝

在博物館,沈英南一手牽著談意惟,一手牽著阮鉞,敷衍地聽著阮鉞機器人一樣的講解。

展廳是按時代順序排布,阮鉞規劃了單向的路線,領著小孩,先從史前時期開始,講人類的起源,講新石器舊石器時代的工具,他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各種展品資訊、歷史背景記了十張a4紙,但沈英南好像一點也不感興趣,肉乎乎的小手緊緊攥著談意惟,火爐子一樣在出汗。

阮鉞講的什麼,沈英南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仰起頭,左看看右看看,察覺到自己牽著的兩個人之間有種若有似無的微妙氣氛。

談意惟今天答應出來玩,也是想緩和關系,想表現得自然點兒,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什麼“曖昧的瞬間”是絕不敢搞了,就連正常相處的尺度也有點把握不準。

稍微親密一些,不行,迴避得太明顯,也不行。剛剛在地鐵出口見面的時候,阮鉞照常要伸手幫他拿包和水壺,他微微側過身躲了,沈英南就是那時候發現他們不對勁。

盡管在肢體語言上表現出迴避的是談意惟,但沈英南心偏到太平洋,覺得一定是阮鉞的錯,不好好珍惜漂亮的好朋友也是一種嚴重的不知好歹。

小孩很喜歡談意惟,不想看到漂亮哥哥心事重重,鬱郁寡歡的樣子,想到這裡,他又抬起頭,譴責地看了阮鉞一眼。

“?”阮鉞正在講解,莫名其妙被瞪了一下,不知道小孩心裡是有什麼意見,還沒開口問,沈英南忽然把牽著自己的兩隻手交疊在一起,模仿學校老師勸架的口吻,說:“不許吵架了,現在和好。”

沈英南鬆了手,阮鉞的右手落在談意惟的左手手背上,卻並沒有抓住,而是被燙到一樣迅速彈開了。

沈英南:“???”

阮鉞無奈:“你幹什麼呢?”

沈英南對他這種不領情的態度感到非常震驚:“我們老師說,好朋友吵架,拉拉手就好了,難道你不想和好嗎?”

阮鉞掩飾性地用雙手抓緊了手裡的a4紙,裝作認真檢查資料的樣子,一邊狀似隨口說道:

“大人不能像小朋友一樣拉手,明白嗎?”

沈英南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肉肉的手猛地在阮鉞肚子上推了一把,然後拉起談意惟大步往前走,忿忿地丟下一句:“那你自己一個人玩兒吧,我們不要你了。”

談意惟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被沈英南拉著走,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小孩又不愛看什麼石斧頭,什麼黑陶器,拉著談意惟在前面走得飛快,阮鉞見小孩鬧起脾氣,很無奈地不遠不近跟在後面。

就這樣,說好的三人遊變成了二加一人,三個人都興致不高,各懷心事的樣子。

在逛到二樓第三個展廳的時候,談意惟的褲兜忽然震動起來,響起微信語音格外聒噪的鈴聲。

他看了看周圍認真看展的觀眾,慌忙把手機摸出來,看了一眼螢幕,立刻按了接聽。

來電的是嵇賢,孟流的男朋友,談意惟和嵇賢並不熟,剛一接聽起來還稍微犯了幾秒社恐,他怯怯地“喂”了一句,聽到那邊一陣急促的風聲和喘息。

嵇賢好像在跑,一時沒能說得出話來,作為體育生,他的肺活量本來優越,能跑成這個樣子,很不對勁,很不正常。

談意惟漸漸也緊張起來,松開沈英南的小手,雙手拿穩手機,又“喂”了一聲,問“嵇同學?有事嗎?”

嵇賢不知道是在哪裡飛奔,聲音遠遠近近,斷斷續續地抖,幾秒鐘之後終於說得出完整的話,談意惟仔細聽,聽到他說的是:“談學弟,孟流出事了。”

孟流?談意惟茫然地重複了一遍,孟流本來暑假期間也留校,在校外報了英語機構學雅思,沒課的時候就來遲映鶴的工作室給畢設找靈感,但7月底的時候忽然接到家裡太奶病重的訊息,匆匆忙忙回老家去了,就在前幾天還在三人小群裡和遲映鶴討論做畫冊的事,怎麼能突然“出事了”?

阮鉞這時候也追上了談意惟,站在他身邊看著他講電話,卻見他的臉漸漸地、明顯地失卻了血色,然後搖搖欲墜地晃動了一下。

嵇賢說,孟流的父母意外發現了他的裙子和絲襪,暴怒之中打壞了他一隻耳朵,他從家裡跑出來,打算回學校,在路上被車撞到,好像車輪壓到心髒,當場就……

談意惟聽了,搖晃了一下,覺得全身的血一下子不流了,雙腿失去內部源源不斷的迴圈動力,立刻軟得失去了知覺,膝蓋一彎就要往地上跪,阮鉞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上臂,手夾在腋窩處把他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