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44.他不是個死直男

談意惟沉默了半晌,過了好一會兒,才很勉強地說了一句:“哦,我知道了”。

情緒很消極,態度很敷衍,好像是被逼著才搭了腔一樣,然後,他就重新提起畫筆,裝出一副全心投入的樣子,在紙上繼續塗抹起來。

他畫的是一叢五色梅,橘紅、明黃的花瓣顏色漸變,越向遠處越潦草,細細小小地黏成一片,花和人是一樣的心不在焉。

阮鉞知道談意惟不高興了,但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一味地順著他。

阮鉞總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好像一直繃著一根筋,支撐著他堅不可摧的形體和精神,談意惟當然可以在這根筋邊緣來回彈跳,甚至可以拉著當皮筋玩兒,但總不能叫造出這根筋的人看到。

在父母面前暴露感情,會給他造成非常非常嚴重的恥感,這種恥感甚至會挑戰他生而為人的自尊心。

“別熬夜,早點休息。”他最後也沒說出什麼好話,只丟下這一句,扭頭走出了書房。

半夜,或許是淩晨一兩點的時候,阮鉞已經睡著,忽然覺得身前一涼,又一熱,一個軟軟的東西滑進來,團在他前胸的位置不動了,穩定地散發出36.7度的溫暖。

臥室的燈都滅著,窗簾早被換成了遮光的,連外面的路燈都透不進來,他睜開眼,感覺到談意惟在咫尺近的地方淺淺呼吸。

“你剛說的話讓我有點傷心。”談意惟小小聲地說。

他仰起臉,努力彌合兩人之間微小的間隙,說話的時候,撥出的熱氣就打在阮鉞下巴上,濕濕的,癢癢的,帶一點牙膏的橘子味。

談意惟最近長口腔潰瘍,把牙膏都換成了小孩用的,是口腔科醫生的醫囑,說對黏膜的刺激性更小。兒童牙膏的味道很甜,阮鉞安靜了一會,沒因為半夜被吵醒發脾氣,只是把人往懷裡按了按,低低地重複了對方最後吐出的兩個字,反問:“嗯?傷心?”

“嗯,傷心。”談意惟濕潤的眼睛直視他,還是這樣說。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意識還在困頓中掙紮,說出道歉的話格外順滑。

“好吧,”談意惟又靠近一點,臉貼在對方微微起伏的胸口上,“我不是想讓你道歉,就是想表達一下我的感受。”

不是要爭個誰對誰錯,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感受,這種話叫人心軟,而談意惟總是有能夠叫人心軟的那種天賦。

“好,我接收到了。”阮鉞說,過了一會,又虛心求教,“那我應該怎麼做?”

談意惟說:“你不用做什麼,我理解的,你家裡的問題,難道我會不清楚嗎?”

在黑暗之中,他的聲音平緩,溫柔,像一尾鱗光閃閃的小魚,小魚溫順地在胸口遊來游去:“還是聽你的吧,我以後不會那麼冒進了。”

阮鉞默默無語,手臂箍在談意惟瘦削的背上,一剎那間好像産生一種很嚴重的錯覺。

自己和談意惟,真的是在“扮演”情侶嗎?為什麼這種依偎在一起,討論著“以後”的情景,會這麼真實呢?真實到令人恍惚,又令人無比留戀。

但,即使是模擬著在一起的情境,假設了兩個人都情投意合的前提,提到“以後”,也勢必要面對很多根本無解的問題,還有無可避免的傷心。

他讓談意惟傷心了,但談意惟還說要聽他的,將情緒的主導權交到他手上,由他來做一切決定。

有時候,阮鉞真的覺得自己有點卑劣,想獨佔談意惟,卻好像總也不願意戴上“同性戀”的帽子,不願意在他人,尤其是熟人的眼光中被識別成一個“同性戀者”。

倒也不是畏懼什麼流言蜚語,什麼不公平對待,就是單純地從心裡過不去,就像是從小就被人無數次地告誡、教育:蘋果是有毒的,吃蘋果的人是墮落,不道德的社會敗類。長大以後,無論再怎麼愛吃蘋果,心裡還是有一種聲音在時時提醒:你是墮落的,腐朽的,是吃了有毒食物馬上就會暴斃身亡的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