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一下,讓阮鉞突然覺得很不舒服,談意惟和女人說話時的神情,輕車熟路的交談與微笑,還有為了自己的魯莽、不大方而露出的充滿歉意的表情,都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沒錯,談意惟已經有了更加熟悉的圈子,在這個神秘的,高貴的,優雅與傲慢的藝術家的世界,所有人都被充滿裝飾性的語言、行動、物品層層裝點,而自己就像一個野人貿貿然闖入,在結構精巧的彩色積木裡無可避免地犯錯。

他翻騰起無名的煩躁,但還是勉強按捺住了,任憑談意惟在女人打趣的眼神中把自己打扮成能夠獲得這精緻世界入場券的樣子。

阮鉞忍著與精心雕飾的一切水火難容的不適,陪著談意惟吃了午飯,回酒店換了衣服,坐上了主辦方叫來的滴滴前往展館。

在離目的地還有2公裡的時候,談意惟把口罩戴上了,過了兩分鐘又摘下來,然後又戴上,又摘下,阮鉞按住他的手,說“想戴就戴著”,然後就親自上手,輕輕拈開談意惟鬢角柔軟的黑發,把耳掛仔細掛好,再捏一捏鼻樑條,讓黑色的口罩緊緊貼附在下半張臉上。

“怎麼舒服怎麼來,不用管別人,你們藝術家不是都講‘個性’嗎?這點不一樣應該能包容吧。”阮鉞又替他整了整噴了一點發膠做固定的發尾,棕色西裝的暗紅色領帶,看著精心打扮過後美得更加出眾的好朋友,心情很複雜,手上的動作重了些,幾乎把襯衫領子捏出撫不平的褶皺。

兩個人捱得很近,叫人想起過去那些親密無間的日子。自從加入工作室之後,談意惟就很少再戴不方便的框架眼鏡,沒了厚厚鏡片的遮擋,一雙眼睛是很容易看透的清純漂亮。

阮鉞從沒想過有一天,談意惟會用那種創造美的天賦來放大他自己身上的美,一直習慣於遮掩美貌的人,一旦下決心要展示自己,心裡又會是怎麼樣的忐忑呢?

“想提前走的話,跟我說,我劫持你回學校。”下車前,阮鉞半開玩笑地對談意惟講了這一句。

開幕式三點開始,他們提前兩小時到達了報告廳,剛進門,迎面撞上一仙風道骨的老人,談意惟緊張地按緊了口罩,仔細一瞧,竟然是張箬賢。

張箬賢身邊已經圍繞了幾個訕笑著的中年人,媒體朋友們也已經搭好炮臺,該直播的準備直播,要拍照的打算拍照,談意惟嗖的一下向後撤退,躲到了阮鉞高大的身形後面。

該死,怎麼不知道這老頭這回也在?

遲映鶴早就到了現場,他不知道談意惟和張大師之間的過節,還想著要做個引薦,但走近了,才發現談意惟躲在他那個暴躁直男好朋友身後,暴躁直男好朋友正橫眉冷對地盯著張大師看。

這人怎麼回事,不至於連七十多歲的老人都想打吧?曾經的受害者遲映鶴狐疑且焦急地插到兩人中間,一邊尊敬地向張大師陪笑,一邊伸手把談意惟揪出來。

“張大師,見笑,這是我們工作室新加盟的成員,這次展覽的參展嘉賓之一,談意惟。小談,問張大師好。”

張箬賢沒有認出阮鉞,只認出了談意惟,於是笑眯眯地主動伸出手,做出謙虛親切的模樣要和小輩打招呼。

經過一年前那件事之後,很難說張箬賢有沒有些許收斂,但在這種人多眼雜的場合,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不該有的小動作。

談意惟猶豫了一下,只覺得被這人慈祥關懷的目光一照,自己好像就又變回了那個無助、無措的大一新生,只想立刻變成鵪鶉,迅速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遲映鶴只當他是怕生,一隻手還推著他的背,阮鉞冷著臉站在旁邊沒言語,他咬了咬發白的嘴唇,勉強逼著自己輕輕握了一下遍佈著老年斑的老人手,然後飛快地抽回來,死死地背在了身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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