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祝祺同為文獻學專業的博士生段惟馨發表新作,引起學界轟動,一躍成為最有希望留校任職的博士生,祝祺再也沒有睡過這麼好的覺。

她的導師史雁英知道她壓力大,請她在校門口的烤鴨店吃飯。

史教授一邊捏著鴨架子啃,一邊含糊地嘆聲說,學術研究不止看天賦、努力,更重家世、關系,沒有資源,就沒有文章。

段惟馨那是什麼家庭?她家天花板上落個吊燈下來,砸進去幾個教授、傑青、長江學者,就能把兩古學科幹偏癱。

普通人家的孩子尚且追不上,遑論本科期間領了四年貧困生補助的祝祺。

“別和自己較勁了,祝祝。反正你直博,才四年級,這麼年輕,又機靈能幹,未來還有很多機會。”

史雁英越說越心虛,也不知道祝祺聽進去沒有。

眼前,女生身著杏子黃翻領襯衣,脖頸纖長,圓臉上兩眼泛紅幹澀,眼底青黑一片。

吃飯時,面頰處鼓鼓的,像小動物。

她耐心等史雁英說完,擰身從身側書包裡,掏出她事先整理好的一沓材料:

“史老師,惟馨學姐的那篇文章……”

史雁英高舉鴨骨頭喊停:“吃飯呢,別提研究,吃不下。”

祝祺乖乖坐正。

“你每天一大早揹著個大包往系樓跑,我看了都累,偶爾呢,你也和你男朋友出去逛逛……”

“吵架了。”祝祺低聲,“然後分手了。”

史雁英叼著鴨架子,愣住了:“為什麼?”

這個問題,連川也問過她許多次。

有時是哀求,有時則是帶著怒意的質問,問她為什麼偏偏要選在金豆火化這一天離開。

“我現在必須把全部的精力放在這篇論文上,老師。”

祝祺抬眼,聲調陡然沉下來。

是史雁英熟悉的、她認真時的語氣。

趁導師錯愕的瞬間,祝祺將手中的材料往前遞:

“我認為惟馨學姐手上的材料,有清中葉學人作偽的可能性,把想法寫成了劄記,請您過目批評。”

說到這裡,連史雁英都嚴肅起來,用濕餐巾擦手,再從兜裡掏出老花鏡,接過祝祺手裡的材料和筆,就著飯店燈光細細批閱。

約半小時後,祝祺慢條斯理地剔淨史雁英剩下的半隻鴨子,終於聽見導師沉聲說:

“想法有趣,但證據鏈不夠完整,明年年初的文獻學術研討會之前,可以成稿嗎?”

祝祺翹起唇角:“您放心吧。”

“當然了,這事也沒那麼急,你要不先休息幾天,緩解一下失戀……”

史雁英猛止住話聲。

——眼前的女生,情緒平靜得太不正常。

她與祝祺結為師徒的四年間,連川始終如一個水墨勾出的黯淡的影子一樣,徘徊在祝祺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