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的一刻,視野因為突然的光線變化急劇變黑,柯內莉婭無法看清黑暗一片的屋子,卻聽到裡頭多了一個人的呼吸聲。

剎那間柯內莉婭不退反進,“砰”一聲帶上房門。

“如果我是你,”她說,“我不會在維利坦的眼皮底下,跟別的城邦的使者暗通款曲……副廳長大人。”

“啵”一聲輕響,桌上的油燈亮了。

倫斯特坐在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裡,黑色的大氅像是夜色起伏。他淡淡一掀眼簾,聲音彷彿冰河開裂。

“我以為,我對你的警告已經很明確了,”他說,“但你,好像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這是興師問罪的訊號,意味著即將展開一段漫長的試探與博弈。如果是幾個小時前,柯內莉婭或許會有周旋的耐心,但是現在,她只覺得厭煩。

她猝不及防地轉了話題:“你吃晚飯了嗎?”

倫斯特:“……”

“我餓了,打算做點東西吃,”柯內莉婭繼續令人瞠目結舌的對話,“給你也做一份?你想吃什麼?”

倫斯特找回了理智:“不用,我不餓……”

“那我吃,你看著,”柯內莉婭不由分說,“走吧,有什麼話,去廚房說。”

倫斯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他今晚原本是來敲打柯內莉婭的,結果莫名其妙地跟到了廚房,看著那女人姿勢不甚熟練地蹲在灶臺前,將一把把木柴往灶膛裡送。

結果毫無意外,因為木柴送的太多,將灶膛堵得密不透風,火苗反而熄了。

濃煙一股股往外竄,柯內莉婭毫無防備,嗆咳得撕心裂肺。

她不是沒做過飯,在另一個時空,行軍打仗之際,野外生存是必修科目。然而託科技發達的福,點火有打火機,助燃有固體燃料,隨便薅幾把茅草就能湊成簡易灶膛,事先配好料的行軍口糧,盛在金屬飯盒裡熱透就行。

哪個需要向幾百年前的古人一樣,像伺候剛出生的小嬰兒一樣伺候這把不聽話的柴火?

第二皇女被一把木柴欺負得眼角通紅——不是氣哭了,純粹是被煙燻得,本就稱不上幹淨的臉黑一道、花一道。就在她心頭火起,恨不能一劍劈了這狗屁灶臺時,倫斯特終於看不下去,接過她手裡的木柴。

“灶膛裡不能塞太多柴,否則就會像現在,只冒煙,不生火,”男人淡淡地說,“你小時候生火做飯,沒人教過你嗎?”

柯內莉婭:“我小時候沒生過火,也不怎麼做飯。”

倫斯特沉默片刻:“你在下等區是怎麼生活的?”

柯內莉婭理所當然:“一開始都是婭塔做飯,我只需要幫著打下手。後來搬了家,有侍女和僕傭,更不需要我上手。”

倫斯特想起那座在貴族眼裡或許不算什麼,對下等區的窮人而言卻是過分奢侈華美的芙蕾雅堡,低頭揉了揉眉心。

他越發確信自己的判斷,這女人應該出身名門,從小受到極好的教育,或許還接受了只針對男孩的軍事訓練。但因某些原因家道中落,不幸流落下等區,陰差陽錯地和胡安對上。

將柯內莉婭折騰得不輕的柴火,到了倫斯特手裡就像是乖順的小貓小狗,很快吐出火紅的舌頭。灶膛被燒熱,鐵鍋隱隱冒出白氣。

這是教皇國最大的一間旅館,食材很豐盛,尋常人家難見的肉食和香料調味,這裡比比皆是。柯內莉婭選擇了新鮮雞腿,用鹽和胡椒粉醃製片刻。鍋裡放入黃油和奶油,將蒜瓣和洋蔥煎成金黃,加入醃好的雞肉,再下入各色香料,葡萄酒沒過食材,一鍋燉熟就行了。

這是柯內莉婭除了行軍料理包之外為數不多會做的菜,因為尤菲喜歡。當她們倆還小時,尤菲晚上睡不著,柯內莉婭就會帶著她偷偷溜進廚房,站在椅子上煮一鍋奶油燉雞,用奶湯的熱氣驅走冬夜的寒冷。

當然,得揹著侍女,不然一定會挨一頓嘮叨。

柯內莉婭不明白這種一鍋燉有什麼美味的,但尤菲喜歡,她對妹妹說不出不。後來跟著吃多了,可能是口味逐漸習慣,也可能手藝有所精進,倒也覺得不錯。

熱騰騰的奶湯和雞肉盛了一大碗,就算不加意麵,也足夠填抱肚子。柯內莉婭回過頭,瞳孔忽然微凝,廚房的窗戶敞開半邊,她的視線越過夜空,看到飛揚飄落的新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居然在這一晚悄然降臨人間。

“我還答應陪尤菲看今年的第一場雪,”她自言自語,“這下只能食言了。”

然後她抬頭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也許是受此時的氛圍感染,竟覺得對方好像沒有剛認識時那般惹人厭。

“你確定不想嘗嘗嗎?”

倫斯特想說“不”,卻被食物的香氣掐住喉嚨。

他再次摁了摁額角:“如果……不麻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