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呆立遠處有多久,一夜之間好似褪下了神的光環的男人,如一個尋常的迷了路的山野村夫一般,開始靜靜地在谷崖下打轉。

修巖終是懼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看他腳底打滑差點墜入溪澗之中,終是忍不住上前將他死死拉住。

“在哪裡……在哪裡……”男人一身凌亂、雙目赤紅的模樣,竟也帶著幾分別樣的冶豔,口中魔怔了般的唸唸有詞,“我不信……”

“主人……”修巖剛要開口,卻見男人忽然一揮手堵住了他的話頭,一陣巨大的氣流湧現,一頭銀絲隨風飛舞,男人仙影般飄掠而過,眨眼已在數丈開外。

早已被草木劃得鮮血淋漓的纖長手指,輕輕拾起一處草叢中的東西——修巖跟上去瞧了瞧,不過一張碎紙片,隱約只見到幾個字。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這場病來得突然,山洪一般壓倒了這個素來不動如山的男人。

那幾日增派了大量的人手,在谷中瘋狂地搜尋,除了半具被野獸吞噬留下的女性殘肢以外,再一無所獲。最後搜尋的人員無奈撤走,只餘始終守候著的修巖知道,那幾天幾夜未曾閤眼的男人,回了拾到那片碎紙的草地上,默默地坐著,任由山風凜冽,雨打蟲叮……雖然男人又恢復到了面上無甚表情的模樣,再看不出內心有什麼情緒。然而也只有修巖知道,那時主人著實是毫無防備,命門大開,就算是個小小孩童,也許也能置這睥睨天下的赤寧城主於死地。這對十多年來屹立於風口浪尖的男人來說,根本就是不應該甚至不可能發生的狀況。

北方各部發現了赤寧城主這關鍵時期竟不在城中,用盡辦法來請他回去,主人也置之不理。怕好不容易維持了穩定團結的各個部落中有人趁機生事,修巖只能加緊防備,嚴陣以待。

不明所以的忠實侍衛,足足陪伴赤寧城主在那片谷底深處枯坐了兩天之後,他以為終於已經平靜了心緒的主人突然起了身,像是恍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火急火燎地匆匆趕回了北方。

一進城,他先是去了接待來賓的清風苑,因為戰事空無一人的處處院落,均無人煙。接著,一身襤褸、滿面青茬的赤寧城主,又風也似的去了一處竹林邊的小樓,那處曾經荒僻的屋子裡的擺設,卻似乎不久前還有人居住過。修巖暗道這便是之前據說主人金屋藏嬌的地方了,原來主人這幾天的異常,還是因為那個莫名消失了的神秘女子?但是再接下來,等到越來越焦躁的男人奔回了內城,直往偏僻的棲梧齋而去的時候,修巖便真的不明白了——那女子,又與夫人有何干系?

在黑臉侍衛苦思冥想,好似要有點眉目之時,赤寧城主正靜靜觀察著他第一次涉足的小小樓閣,除了最普通的陳設,也就只有整潔的桌案有留下人曾住過的痕跡。修長的手指輕輕拾起案角滑落的一卷畫軸,緩緩展開,但見那薄薄的畫紙上,淡淡幾筆墨跡,卻令夜色溫柔,流水淙淙——月光之下,一身銀衣淺發的男子,負手立於水邊,微微望月,若有所思;卻不見,繁花深處,一個小小的紅衣女子,正對著他的方向默默出神……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那小小的兩行娟秀小楷映入眼簾,終似耗盡了男人最後一分心力!他周身氣息大恫,終是耐不住彎下了筆直的腰,幾點鮮紅落在了不復潔白的銀衣之上,在修巖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赤寧城主已然緊拽著那副顯然出自女子之手的畫卷,頹然倒地,再也叫喚不醒。

赤寧城主重病昏迷的訊息,被死死封鎖。這個十年如一日在神壇上被眾星拱月般的男人,是所有人心中不落的永恆,怎麼可能會有生老病死?

守在他身邊連日來不敢休憩的修巖,在佈置好嚴密的層層人手防護之後,也終於抗不過翻湧而來的疲憊,昏昏沉沉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因而他也錯過了,那不消幾日便消瘦了不少的銀髮男子,躺在病榻上,乾澀的薄唇不復紅潤,只昏昏沉沉地念叨著:

“不應該……對不起……”

“幽兒……”

多年前,有一股神秘的勢力在南方武林悄然崛起。各高手武功詭譎,各有所長,尤以一名黑衣少年為首,仗劍江湖,招式凌厲,整個武林難逢敵手,一時為人驚懼,號稱“血魂”。這便是摘星樓和其樓主的傳說。

沈兮珞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踏進這原荒大陸上神秘更甚赤寧城的門派。更毋論是住客般的進了摘星樓其中的一處小樓。

那一日她落下山谷,以為自己已是必死之身,卻不料危急時刻,一名身手如電的俠士竟瞬間挺身而出,在那急速下墜的氣流中飛速將她抱起,輕巧地落在了另一面的山頭。

這是中州公主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傳聞中的武功之強大和玄妙,不禁對那救命恩人心生了幾絲敬慕。那恩人生得甚為高大英俊,一張線條深刻的臉龐,面板是經歷了風雨的深色,與赤寧城中的那男人完全不同……又想到了那外表俊雅出塵,光風霽月,內裡卻藏有陰冷邪肆一面的男人,沈兮珞忍不住有些胸口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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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她與那男人朝夕相對、“耳鬢廝磨”,也不過十數日光景,此刻她人在千里之外,卻已如隔世,此生……當不復相見了吧?

只是……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沈兮珞有了片刻懷疑。

“幽幽姐!”銀鈴般的嗓音響起,一個身材窈窕,面容絕美的女孩跑進了屋來,“看我給你帶誰來了?”

女孩站定,傾城的容顏令人驚歎造物女神的偏袒,而那一頭特殊的淺淺金子般色澤的長髮,更是極為別緻迷人。

而此刻,女孩溫柔地笑著,將一團白白軟軟的東西塞進了沈兮珞的懷裡。

“小雪團!”第一次獨身在外的中州公主,又見著了那不多久前與她朝夕相伴、一同玩耍的小白狗,忍不住笑眯了眼兒。

小狗幾日不見已經長大了一圈,愈發圓滾滾的,還是跟之前一樣機靈,親熱地蹭著她的身子。

“好了雪團,快下來吧!”那美麗的女孩很快將小狗接過,“三娘交代過,你可不能太過接近幽幽姐哦!”

小白狗聽話地從女孩手裡跳下地,只站在幾步開外對著沈兮珞搖尾巴。

瞧它那烏溜溜的眼珠,一副欣喜的神色,沈兮珞也被感染得開心了不少。真的沒想到,世上的事竟有如此湊巧——那日深谷救了她的人,原來是摘星樓的左使冥風,而他的孿生弟弟雲晝,此前正暗中前往赤寧城辦事,當時便落腳在清風苑中,小雪團便是他北上的途中收養的。雲晝去辦的事甚為緊要,卻不料走漏了風聲,有仇家就候在他南歸的路上伺機截殺。沈兮珞的馬車估計是魚池遭殃,被人誤害了。幸而當時摘星樓一干人已到達接應,恰巧讓冥風救下了沈兮珞。

雖然她沒有受什麼傷,但是孑然一身,也沒有什麼去處,再加上雲晝會合帶回了小狗雪團,沈兮珞只道這也是冥冥中的緣分,便欣然接受了他們的邀約,回到南方,暫時落腳住進了那名滿天下的摘星樓中。

讓沈兮珞更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會見到她——那個她在無數張畫像中已然相見甚久,在那個男人口中更聽過無數次的人兒,她有著傾國傾城的美貌和神秘氣息,嬌俏迷人,姿容絕世。

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