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怕什麼,你放心好了,若他真的連你都懷疑,那他就無人可信了。”說的卻是地地道道的北京話。

外籍遊客點頭哈腰道:“是,是。另外那些人已經有眉目了,他們打算三天後在車臣開一次會,似乎是準備商議聯手行動,這是地址。”說完,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迴音。

掛相機的男子並不討厭這樣一條巨大的哈巴狗跟在自己身後,接過地址直接道:“柯夫會繼續幫助你們的,你可以回去複命了。”

外籍遊客遲疑道:“可是……那個……我回去該怎麼跟老闆說呢?”

掛相機的男子道:“你就說,稍晚一些時候,柯夫會親自打電話給他,別的什麼都不用說。”

外籍遊客答應著正準備離開,卻發現那掛相機的男子還盯著地板看,不禁問道:“先生,這地,有什麼特別嗎?”

那相機男子把眼鏡往鼻樑下一拉,露出一雙眼睛,那名外籍遊客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每次看到那雙眼睛,他都感到心顫,那可是,連老闆都懼怕的眼神啊。那雙眼睛的上眼瞼很平整,好像兩個梯形,不管從什麼角度看到,都感覺那雙眼睛在俯視自己。透過那道目光,可以感受到冷漠、悲哀、憐憫。不論是誰,一看見這種目光,都有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哼。”男子重新扶好墨鏡,笑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地,這片地曾被血染紅,就在一千年前,朗達瑪向寺裡的僧侶發布了死命令,要麼轉職為天葬師、屠宰師,要麼接受活人天葬和屠宰,並說,你們不是一直從事著這樣的工作麼。當時,寺廟裡的僧侶只有這兩種選擇,要麼揮動屠刀、剔刀,剜下別的僧侶的肉,要麼成為刀下胔。牲畜的糞便上躺著喇嘛的腐屍,腐臭的屍氣充斥著整座寺廟,此後的數十年沒人敢從這周圍經過。如今搖身一變,又成了最神聖最聖潔的地方了,這不是很諷刺的事嗎。哼,最美麗的鮮花開在最腐敗的土地上,最多蛆蟲的地方就是最多生物的地方,你明白嗎?”

那名高大的外籍遊客諂媚道:“先生妙語,果然高深。小的,不明白。”

掛相機男子面色一變,冷冷道:“你回去吧,記住,好奇害死貓。”

外籍遊客離開後,男子仰頭望天,透過太陽鏡露出那含著深深悲哀的眼睛,喃喃道:“車臣啊……看來我還得親自走一次。”

※※※

黑暗中整齊的破水聲,好像死神輕輕打著拍子,每一刻都提醒著這些還活著的人,這是一個隨時都會遭遇死神的禁地,這是凡人止步之境,這裡是冥河!

那急促的拍水聲傳遞著一種訊號,死神的腳步,正步步緊逼,尋隙而來,如果在湧水到來之前,他們還不能找到可以拴船的石柱,那麼等待他們的,就不止是五米浪高那樣的漂流了。

“嘩啦……嘩啦……”船槳入水傳來巨大的阻力,像壓在眾人胸口的一塊石頭,忍著身體的劇痛,每一次揮槳都牽扯著身體不住地顫動,但是沒有人停下。哪怕只多一點點力量,船也能快一點點;只要快一點點,就多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

“還沒有發現嗎?”卓木強巴低低地問道。

“沒有。”嶽陽眼睛又脹又澀,卻不敢有絲毫鬆懈。張立專為他配了一盞仰角四十五度的探照燈,以方便嶽陽找到頭頂絕壁上可以拴船的柱子或是凹槽。只是通道內都是被湧水沖刷得無比光滑的石壁,就像自來水管內部,要想找到那可以拴船的地方談何容易。而且還不知道何時就會開閘放水,他們是在和死神賽跑。

死神的腳步很快就臨近了,水面開始出現細細的波紋,負責看著前方河道的褚嚴最先發現這一情況,他手一顫,差點將船槳掉入水中,“來了。”他輕輕地道,只有身邊的張立和嶽陽能聽到,但很快,這個聲音已經傳到每一位船員耳中,張立和嶽陽將這簡短的一句話像遞紙條般,一個一個傳下去。

聽到嶽陽的聲音後,卓木強巴深吸一口氣,握槳的手更加用力;呂競男微微一笑,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唐敏的眼中透出一絲驚恐,不過看了呂競男後就變成一絲欣喜;肖恩第一次變了臉色;胡楊隊長眼角微微顫動;巴桑磨著上下齒,斜眼瞟著亞拉法師;亞拉法師一動不動,還是那副行將就木的面容。巴桑也就保持著自己的冷漠。

又劃了一段路程,那細碎的波紋逐漸擴散開來,眾人耳中開始出現那種“嗡嗡嗡”的蚊吟聲,那是死神戰鬥的號角,如今他們每用力揮一次槳,就離死神更近一步,但是他們沒有退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一闖到底。張立有些耐不住了,搶問嶽陽道:“還沒有看到有可以停靠的地方嗎?我們已經在這條通道裡走了這麼久了,會不會過了?”

卓木強巴叮嚀道:“不要幹擾嶽陽。”

嶽陽心頭又何嘗不緊張,他一雙眼睛鼓得都快凸了出來,可是放眼之處,只有平滑如鏡的黝黑色巖壁,別說石柱了,連一絲裂縫褶皺都沒有。

嗡嗡聲越來越響,人人心中如擂鼓,嚴勇雖面無懼意,但手上青筋暴起,握槳如觸電;褚嚴眼露悲色,手抖腳顫;張翔嘴裡不住唸叨:“世界在神面前敗壞,地上滿了強暴。神觀看世界,見是敗壞了……神就對挪亞說,凡有血氣的人,他的盡頭已經來到我面前。因為地上滿了他們的強暴,我要把他們和地一併毀滅……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濫在地上,毀滅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

趙莊生猶豫著,看了看身邊的人,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害怕,於是,他只是專心致志地去控制自己狂跳不已的心。王佑和孟浩然吃了藥打了針,此刻都還在休息,反而沒有感覺。

褚嚴不由雙手發顫地問道:“我們,是不是,都要死在這裡了?”

卓木強巴扭過頭去,微笑道:“放心吧,我們會找到停船的地方的。雖然現在聲音響,那潮頭離我們還遠著呢。”他聲音一大,喊道:“接著劃,來喲!馬泉江水高千尺喲——”那高亢的嗓音在黑暗中有如驚雷一聲,眾人心頭都是一震,從各自的思索中被警醒,距離卓木強巴近處的張立和嚴勇小聲應和道:“嘿咗!嘿咗!”

卓木強巴又道:“飛鳥不渡熊繞道喲——”

褚嚴、張立、嶽陽、嚴勇、胡楊隊長都加入了應答的行列。

“嘿咗!嘿咗!”

聲音大了些。

“霧鎖江顏浪滔天喲——”

“嘿咗!嘿咗!”呂競男和唐敏也加入其中,雄渾的嗓音中平添幾分清脆激昂。

“險灘礁石勝閻羅哦——”

“嘿咗!嘿咗!”張翔、巴桑、趙莊生也吼了起來。大家的聲音開始越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