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巴道:“在……準確地說,應該是在西藏的南部,南部偏西。”

“能不能再具體一些?”方新教授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知道,拉巴所說的,極有可能就是喜馬拉雅山脈橫穿而過的區域,那裡有最高海拔的山峰、最惡劣的高原氣候、最寒冷的無人區,而且——將越過國界!

拉巴沉吟著,用藏語唸叨道:“老爺不應該同意的,那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啊。”他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少爺、教授,你們可知道,當年拉巴隨國家測繪工作組勘測時的情況嗎?”

“嗯?”卓木強巴遲疑道。

拉巴撫摸著自己臉上的皺紋,似乎仍難以下抉擇,他微微閉目道:“勘測那片地方,太難了!解放後,拉巴曾和勘測隊一起去過,那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大雪山。在你面前的,永遠都是白雪皚皚的山峰,不管你走多久,那些山峰還是在你眼前,彷彿你在前進,它們也在前進。我們在山下紮營,以十二人為最佳人陣列合分組,勘測隊先後派出三十多支,從來就沒有隊伍回到過大本營。他們在風雪裡迷失了方向,死亡之後肉體也不會腐化,靈魂被禁錮在神峰之中,其中有一半,都是長年生活在高海拔地方受過專門培訓的藏民。本來我該隨第十三小分隊進山,是一次意外的重病,才讓拉巴活到今天啊。少爺,拉巴勸你,不要去,真的不能去。”

卓木強巴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雪山神峰,他的決心卻是無比堅定,他只淡淡地問道:“難道說,戈巴族人的生活範圍,就在那裡?”

拉巴似乎從卓木強巴的眼睛裡讀到他的信念,嘆息道:“是的,少爺。據說戈巴族人就在那一帶生活,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那不是一塊小地方,在中國境內就有幾萬平方公裡,還不包括不丹、印度、尼泊爾三國在內。如果少爺執意要去,可以從亞東往西走,要不就從定結或崗巴南下,我們這裡離定結近些,但是崗巴的路更好走。我只知道這個大致範圍了,不過也有人說,更靠西也見過戈巴族人,甚至他們的活動範圍要擴充套件至聶拉木縣城。”

方新教授瞪大了眼睛,苦笑道:“拉巴老哥,你可知道你給我們圈定的尋找範圍?你把世界最高峰,圈給了我們啊!”

【第三個瘋子】

拉巴嚴肅道:“不錯,整個神山的山脈,極有可能就是戈巴族人活動的範圍。少爺,你要考慮清楚,你將面臨的是什麼你可知道!最高的山峰,最冷的天氣,空氣稀薄,車輛難行,步行半個月也可能不見任何人煙,山口的風能把犛牛吹走;下一夜的雪就能把帳房填埋,那是連雪鷹也無法飛越的屏障。”

聽到拉巴這樣說,方新教授也不得不重新考慮,他木然道:“是啊,強巴拉,你要想清楚,這次與前幾次都不同。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連高原鷹也飛不過去的神山啊。登山隊,只是征服一座山峰,而我們要挑戰的,卻是整個喜馬拉雅山脈。”

卓木強巴點了點頭。方新盯著卓木強巴,接著道:“平均海拔六千三百米,八千米以上的山峰十座,七千米以上的山峰五十餘座;日平均氣溫零下三十度,數萬平方公裡的無人區,山口十二級颶風,可將一人高的石頭或小轎車吹得滿地亂滾,空氣含氧量不足百分之十,那隻佔內地空氣含氧量的百分之五十不到。暴風雪、雪崩、地縫,每一處陷阱都是致命的,而我們的目標,卻是在——”

“會找到的,我堅信——”卓木強巴扭過頭來,露出無比自信的笑容,那一刻,他那高大而強有力的身軀,給他的話增加了不少分量。他又看著拉巴,懇請道,“大叔,帶我們去吧。我要尋找的,是我這一生都想要尋找的東西。”

拉巴露出愛憐的眼神,撫摸著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少爺,最後依然搖頭道:“少爺,拉巴老了,不能陪你去那大神山了。拉巴每天會念一百遍吉祥經,祈求紮西班覺次仁瑪給少爺指引方向,祈求偉大的格薩爾王消滅前路上的一切妖魔鬼怪。”

卓木強巴有些焦急了,說道:“可是大叔,如果沒有你的引路,我們又怎麼敢輕易踏入大雪山呢?”

拉巴陷入了長思,一時誰也不作聲,空氣似乎被凍結,時間卻如絲般被抽走。忽然,拉巴恍然大悟似的,叫道:“少爺!我可以向你推薦一個人!”

“嗯?!”就在卓木強巴準備豎起耳朵聽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兩道淩厲的目光正看著自己,那目光邪惡、陰刻,就像吐著信子的毒蛇,又略有一絲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可是待卓木強巴側頭看時,那人已經轉身走入大堂,混入一群朝拜者當中,大家都是穿著寬松的藏袍,頭帶著氈帽,再也分不出誰是誰來。方新教授已經迫不及待地向拉巴發問道:“是誰?他去過那個地方嗎?”

“嗯,是的。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想他可能對那一帶比較熟悉,據我所知,他至少去過五次。而且我想,他是曾見過戈巴族人的。”拉巴回答道。

“那就快帶我們去見他吧,拉巴大叔。”卓木強巴已經將注意力轉了回來。

拉巴道:“可是這件事,恐怕也得老爺同意,你們才能見到他。”拉巴露出為難的樣子。

“為什麼?”兩人同時問道。

拉巴支吾道:“這個,因為……他,他在監獄裡。”

卓木強巴和方新對望了一眼,看拉巴這個表情,看來他的親弟弟並不是在監獄裡任職,而是在裡面勞動。只聽拉巴繼續說道:“每次我去探視,也是老爺事先關照過,不然是見不到巴桑的。”

“啊!”卓木強巴疑惑道,“難道是重刑犯?”

拉巴解釋道:“也不是很重,只是,他似乎受到過什麼驚嚇,導致精神上……這個,上次我去探視時他已經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了,但是醫護人員告訴我,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他還是會發病。”

“精神病!”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唐敏的哥哥唐濤,以及蒙河那個瘋子。看來,戈巴族人的領地裡確實發生了什麼驚人的事情,否則不會令去過那裡的人都失去理智。

卓木強巴問道:“你弟弟有沒有對你說起發生了什麼事情令他受到刺激?”

拉巴道:“那怎麼會,醫生特意囑咐我不要問起這個問題,否則會令他發病的。據說每當醫生認為巴桑已經好了,向他詢問這個問題時,都遭到了攻擊,有兩名醫生還差點送命。只是不知道現在他是否已經完全康複。”

卓木強巴想起了神秘失蹤的瘋子和那道令他不寒而慄的目光,說道:“那麼,事不宜遲,我馬上去請教父親大人,我們要盡量爭取早日出發。”

德仁老爺結束通話電話,平聲道:“最多隻能去三個人,你們自己商量吧。”

卓木強巴看了看,拉巴是領路人,必須去的,自己也一定要去看看,方新教授和張立……這時,張立道:“那麼你們去吧,我先回團部準備一下比較好。”

“不,”拉巴卻開口道,“我那個弟弟,他以前在部隊待過,若有突發事件,尋常的人難以制伏他,十分危險,教授你看……”

方新教授點點頭,說道:“好的,我留下來,看看能不能從瘋子留下的物件裡找出更多的線索。”

※※※

一名叫察西的獄警被安排接待三人,他認識拉巴,一見面就告訴拉巴道:“他的病,經過醫生初步診斷,已經完全好了。”

拉巴握起察西的手,道:“謝謝,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