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急促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那純屬巧合,或者說是我們的報應,那簡直是魔鬼在給我們引路。我們在西風帶迷失了方向,在茫茫風雪中走了十五天,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只是知道我們仍在偌大的喜馬拉雅山脈中,我們似乎永遠都走不出去了。有三人被凍死,兩人患了雪盲,而活著的人,也都到了生命的極限。在翻越一座不知名高峰時,一名隊員失足跌落,順著雪坡滑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對講機和我們通話,讓我們都下去,他發現了天堂!”〕

【西藏活地圖】

瘋子暫居的舊屋內,張立小心地勘察著,最後站起來,下結論道:“恐怕不是接走那麼簡單呢。你們看,這是用腳連續蹬踏留下的痕跡,這是雙腳在地上拖動的痕跡,門邊有劃破布料的碎片,那個瘋子,是被強行帶走的。三個人進屋,從足印看,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會是什麼人呢?”

方新教授拿著一條破毛毯和一件小掛飾走出來,微有些得意地道:“看來他們走得很急,而且,他們並不知道瘋子身上那些東西的價值。”

卓木強巴看著那條骯髒的毛毯,問道:“這是什麼?”

方新道:“這是緙絲的毛毯,具體是什麼毛還不清楚,但從做工來看,很有13世紀藏區風格。這件掛飾是件鎦金嘎烏,裡面有一套佛祖受難圖,我想,這些都是那個瘋子身上的東西,可以帶回去讓你父親看看。”

三人悻悻回到卓木強巴家中,一路上卓木強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誰帶走了那個瘋子?是敏敏嗎?她又是為什麼呢?不!不會是她。”

一回到家,卓木強巴就忙著打電話給他們天獅基地在藏區的分所,讓所有的員工都注意一個瘋子,雖然怎麼說也不能說得很詳細,但卓木強巴還是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每一位員工。而方新教授則拿著他找到的東西去拜見德仁老爺。

德仁老爺已經很忙了,他要給一些遠道而來的朝拜者摸頂賜福,還要頌佛法,方新教授也只能趁空讓德仁老爺鑒定一下他帶回的東西。沒多久,方新教授滿懷欣喜地小跑出來,對卓木強巴他們道:“已經確定了,這是薩迦王朝時期的緙絲毯,上面是歡喜佛和眾明妃。至於材質,德仁老爺說他還未見過這種絨毛,非牛非馬,非羊非駱駝,十分少見。那個嘎烏,則是現代的,是戈巴族特有的。兩旁的小字是寂天菩薩文:世間諸災害,怖畏及眾苦,皆由我執生,此魔何年需。裡面的圖畫有佛釋,於悲天地獄,受萬鬼吞噬之難,後來是傳說中的麒麟,穿過九十九重天,才將佛從悲天地獄救出。並且……並且德仁老爺說,這個傳說是戈巴族獨有的,任何佛經盛典都沒有它的記載。德仁老爺說,他可以盡力幫助我們去尋找戈巴族人的地界。”

“啊!”卓木強巴這才喜上眉梢,他知道,父親這句話的分量是相當重的,以父親的影響力,他們在物質上將得到極大豐富,一些以他們的能力得不到的東西,現在都可以輕易到手。

張立在一旁道:“可是,現在你們唯一的線索已經斷了,該怎麼找呢?”

卓木強巴道:“不,你不明白。戈巴族的大致生活範圍我們是知道的,只是從來沒有人去過。如今所有的線索都集中在一起,我們要找的獒和失落的佛經都極可能就在戈巴族的生活範圍之內,我們只要帶齊足夠的裝置,就可以出發了!”

方新道:“嗯,這件事宜早不宜遲,那個瘋子的失蹤,實在不是一件妙事。”

張立道:“那麼,我們需要一些什麼裝置呢?”

卓木強巴道:“強力驅動的越野車、登珠峰的全套裝置、食物和一名出色的向導。”

方新教授道:“既然德仁老爺開了口,我想前面的東西都很好辦吧,但是,出色的向導……”卓木強巴笑了。

方新訝道:“難道你已經有合適的人選?”

卓木強巴道:“是的。”他轉身走向內堂,卻並未進去,而是指著正在修剪枝葉的拉巴。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還一臉茫然,卓木強巴已經開始介紹起來:“拉巴大叔,他就是我們西藏的活地圖。天空沒有留下翅膀劃過的痕跡,但大叔能在千裡之外追尋雄鷹的氣息,念青唐古拉山的神聖無法安撫他內心的狂熱,雅魯藏布江的洶湧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拉巴笑呵呵地看著卓木強巴,布滿皺紋的臉有如春日的暖陽,他憨厚地笑道:“強巴少爺,你怎麼把阿初王子的故事強加到我身上啊!”

卓木強巴笑道:“拉巴大叔,你完全有資格擔當西藏的活地圖呢。你們知道嗎,拉巴大叔年輕時是茶馬古道最有名的頭馬,而後擔任過駝峰航線的地面導航員、藏尼邊境的勘察,90年代初還帶領登山隊開闢過南迦巴瓦登峰線。西藏有多少深溝、多少高山,他閉上眼睛也可以數出來。”

卓木強巴只說了簡短的三件事,可他每說一件,方新教授的嘴就張開一些,待他說完,方新教授的嘴已張大成“o”形了,他激動地走上前去,久久握住拉巴的手,不願松開。拉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老英雄,請原諒我以前的失敬。”方新教授誠懇地說道。

他數次來過卓木強巴家,但一直以為拉巴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老僕。解放前西藏還有很多農奴,解放後他們有些分了地自給自足了,還有些並不願意離開原來的貴族主人,便一直留在貴族家裡。是以方新教授從來就沒太注意過這個滿臉皺紋、滿手老繭的老人,今天卓木強巴說起,他才知道這位老人竟然有如此功績。茶馬古道、駝峰航線,都是久負盛名的險絕之路,雖說一條是馬幫運貨樞紐,一條是空中死亡走廊,但都同樣兇險萬分;最令方新教授吃驚的還是南迦巴瓦峰線的開闢。

南迦巴瓦峰是雅魯藏布江旁一處絕壁,在西藏是七千米級的最高峰,藏語的意思是“直刺蒼穹的長矛”,其攀登難度之高可想而知,而拉巴,少說也在六七十歲以上,他勘察南迦巴瓦峰時已年過半百,那豈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拉巴被教授的激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連忙道:“千萬別這麼說,方新教授是有智慧的人,和德仁老爺一樣,都是我拉巴非常非常尊敬的。我就是一個跑山的漢子,趁腿腳還走得動,喜歡多走走。八歲那年,若不是老爺救了我,我恐怕早就和馬幫掉進滾滾怒江喂魚去了,是老爺用金子把我從康土司手裡換回來的……”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拉巴總是感觸良多。

方新釋然道:“原來如此。這就好了,有您做我們的向導,我就放心了。”

拉巴愣道:“什麼?什麼向導?”

卓木強巴道:“拉巴大叔,我們想去戈巴族人的領地。”

“什麼?!”拉巴手裡的花剪掉落在地,“為……為什麼少爺突然想去那裡?老爺知道嗎?”

方新道:“德仁老爺已經同意了。”

卓木強巴道:“難道大叔您去過?為何這樣緊張?”他拍頭道,“對啊,拉巴大叔可是我們藏區的活地圖呢,什麼地方沒有去過啊。”

拉巴拾起花剪,緩緩搖頭,道:“不,不敢隱瞞少爺,你說的那片地方,拉巴知道,但從來沒有去過。老爺說過,那是片被神詛咒過的土地,不祥的黑雲帶來永遠的陰霾,暗夜被邪惡的氣息籠罩。只有失去良知的生命,才被拋入那永不能回頭的地獄。那不應該是少爺您涉足的地方,少爺。”

卓木強巴道:“父親大人的話,我也記得,但是這次是父親同意了的。而且,父親大人還說過,藥師琉璃光佛投身地獄,以六方曼陀羅之花,解開數千年積鬱的怨氣。千手千眼觀世音,曾以蓮花持說法,度劫無數極惡之靈。就連釋迦如來,也放下自身的坐騎,守護著那些靈魂被丟棄,徘徊在黃泉路上無法回頭的孤魂。”他知道,拉巴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不是普通的道理就能說得通的,必須用父親的教誨來說動拉巴。

拉巴還是搖頭道:“老爺為什麼要同意呢?那可不是少爺能去的地方啊。老爺為什麼會同意呢?”

方新教授這才道:“戈巴族人,可能守護著藏區佛滅以來上千年的佛典。那些千年前的經典,應該是走出山谷的時候了。這就是德仁老爺同意我們去的原因。”

拉巴道:“不,你們不明白。那裡的環境惡劣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卓木強巴急道:“那你是知道的,到底是在哪裡啊,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