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著手上要送去京都的錦盒,驀然覺得沉重無比,這裡面已然不是一道摺子,而是江南府學子們的科舉公平。

……

自文鶴英親書的摺子一路往北,途徑無數驛站,終於抵達京都,落到聖人龍案上。

再平常不過的一日早朝,這一道摺子,如驚雷落在了百官頭頂。

……

休養小半旬,餘晚桃身子大好,恰到年三十,除夕夜,一家人吃過年夜飯,圍著炭爐烤火守夜。

熱爐滾湯,香煙嫋嫋,屋外皚皚白雪,月亮皎潔,群星點綴。

今歲的年,少了歡歌笑語,處處充斥著壓抑低沉的氣息,這般望向夜幕,江南府百姓群居的方向,連煙花都沒人放。

崔玉棠放了一把桂圓在鐵網上烤著,倒了一杯燙好的桂花茶遞給身側的娘子:“慢些喝,還有些燙。”

餘晚桃吃了些幹果,喉嚨正燥著,她接過茶盞,耐心吹了一會,才小口抿著,“這府城鬧了這麼久,元家的人屢次出來鎮壓訊息,威逼利誘皆有,最近年關,我看好些人都拿了元家的封口銀回去過年了。”

鐵網上的烤橘子和桂圓發出嗶剝聲響,表皮炸開,露出裡面橙黃色的果肉,崔玉棠將幾顆烤好的都夾到瓷碟裡放著。

他溫聲道:“風頭浪尖,元家仍不知收斂,且等著吧,一開年,京裡應該就會有旨意下來了。”

“若元家真倒了,那雲姐兒如何脫身?”,餘晚桃皺著眉:“萬一判個流放或者滿門抄斬的,她一元家婦,焉能不受牽連,這節骨眼上和離一路也走不通。”

崔玉棠:“元家倒了關雲姐兒何事?她將元家利用河運謀利,科舉作弊,官商勾結等諸多證據交出來,乃是大義滅親之舉,功過相抵,只會被遣回孃家。”

“能安然脫身回容縣也是好的。”,餘晚桃有些懷念在容縣的日子,她嘆了口氣,道:“來了府城半年多,愈發覺出咱們容縣的好來。”

崔玉棠寬慰她:“今年晚了些,大雪封路回不去,等明年我們早些出發,回村裡過年,順道探望慶叔一家和細柳姐。”

餘晚桃失笑,心裡算著日子,這歲年未過完,便計起明年來了。

不過明年確實是該回村一趟,否則等書生鄉試後,一家子恐是會隨著北上,到那時再想回來就難了。

路途迢迢,山高水遠,估計少有回來的機會。

夜深了,窈兒熬不住去睡了,餘小器和餘小娃兩個正在長身體的半大小子更是早早回了屋說悄悄話。

正院這頭靜悄悄的,窗前覆著白雪,迎進來一捧銀月,兩道身影親密挨著,時不時傳來幾聲閑聊,到後面聲音漸小。過了子時,崔玉棠在院中點了一串鞭炮迎新歲,便抱著餘晚桃回屋歇息。

餘晚桃昏昏欲睡,沾床卻清醒了。

她睜著眼睛,看書生吹熄油燈,窸窸窣窣地脫衣,上床掀開被褥,隨著一股好聞的松墨香鑽入鼻尖,她整個人被攬了過去,隔著一層棉衣緊緊相貼。

“最近元府屢次失竊,你說是不是曲屠做的?”

崔玉棠收緊手臂,往上掖了掖被角,“應該是他,曲屠一心要取大伯留下的東西,我們坑元家的這一手裡,也有他推波助瀾,元家亂了,他才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你說他到底為京裡哪位主子賣命?”

曲屠明面是一位商人,可背地裡的作派卻狠厲無比,顯然不像一個單純經商的,只怕是身份偽裝。

崔玉棠推測不出來,但在府學上課,又經過老師指點,也知曉一些京中的局勢,他沉思道:“眼下朝中雖表面風平浪靜,可隨著瑛貴妃膝下的皇子漸漸長大,瑛貴妃背後的母族也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拉攏朝臣,鏟除異己。”

“大伯入仕時忠的是先朝暉太子一派,朝暉太子薨後,同為嫡出的三皇子被封為太子,在朝中官員看來,大伯自然也跟著效忠起如今的太子。崔家的案子,與瑛貴妃一脈勢力脫不了幹系。”

餘晚桃聽得睡意沉沉。

她胡亂哦了一聲,閉上眼睛嘟噥:“聽著就麻煩,宮鬥劇看少了真吃虧。”

崔玉棠挑眉,“宮鬥劇是何?”

餘晚桃打著哈欠,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覺姿勢,懶懶道:“就是一戲文。”

月寂影靜,窗外呼嘯風雪,屋內地龍尚有餘溫,如此良夜,崔玉棠沒再擾自家娘子睡眠,自己也跟著沉沉睡去。

翌日睜眼,便是新歲。

然新歲伊始,江南府城門大開。

一奉命處理元家案的京都禦官帶著聖旨,風塵僕僕趕到江南府,身後還領著一隊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