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昌洗了把臉,沒有擦,就從屋子裡走出來,臉上還都是淋漓的水珠。

他一轉頭,見到鄭雯雯正盯著那相片看。

舒昌走過去,站在一點距離外,定定地望著一張很早的照片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開眼神說:“啊,這個是我媽媽,還有我妹妹。我媽産後大出血,走了,都沒見到妹妹長什麼樣子。嗯,很奇怪吧,我一直以為21世紀了,肯定不會出現這種事情的。”

他已經可以比較平靜地概括這些事情了。但他依然只想用幾個最簡單的詞彙,趕緊把當時發生的事情說完。

但後面那些綿延的情緒,他沒法剋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鄭雯雯不說話,他想替她把那一份都說上,舒昌今天跟他爸一樣愛唸叨。

“我爸工作忙,沒那麼多時間,所以妹妹留在京城上學,我姥姥他們照顧。”

“我媽可好看了,比照片上還好看。連我爸那個相當於沒有的照相水平,照出來都特別漂亮。不知道為什麼找了我爸啊,很奇怪的事情,可以列入世界未解之謎。”

“有些人在世界上有不如沒有,都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走的一定是我媽媽呢。可能覺得,我們家裡人都特別堅強,會好好活下去的吧。”

“喂……我還沒哭呢,你怎麼哭了啊。”

“你這樣,讓我也有點想哭了呢。”

……

三月一日。

似乎只是一夜的工夫,複海就暖了起來。這裡近幾年總是這樣,冷的迅速,暖的也迅速,不知道有沒有全球氣候變暖的功勞。昨天,大家還穿薄棉服。今天,大家恨不得脫了外套,風衣成了新時尚。

清晨,舒浩鵬在四水街停下了車,把車窗搖上去,扯了那件被扔在副駕駛座上的黑色皮衣穿上。他又確認了一遍手機上的地址,就開車門走了出去。

四水街像個小商品集散地,裡面有很多家店鋪。賣茶葉的,賣冷飲的,賣絲巾的……不一而足。路上有不少人招呼他,但舒浩鵬一概置之不理,直接拐過幾個彎,走到一個偏僻的小商店裡。偏僻的地角意味著低幾倍的租金,也意味著少幾十倍的人流。

“來瓶礦泉水。”

店鋪的主人是個打扮樸素的中年婦女。和那些外面的吆喝聲不同,她沒那麼多話,只拿了一瓶水放在舒浩鵬面前。“兩塊。”

舒浩鵬從錢包裡找了倆鋼鏰兒遞過去,靠著櫃臺喝了口水。“您一個人在這兒開店?”

店主拉了旁邊的椅子坐下來點點頭。“對,一個人。”

“生意怎麼樣?”

“節假日還成。平日裡,沒幾個人能拐進這條道上來。”

店主人估摸著也覺得這老帥哥話多,抬起頭來多看了他好幾眼。“外頭七拐八繞的,怎麼撞到我這兒買東西?”

“我來找你。”

店主人一愣,舒浩鵬已經拿出來證件。見到證件外頭那張皮,店主就忙說:“我們這店雖小,但是合法經營,租金每個月都按時交,商水商電的錢都不敢耽誤——”

然後證件被展開,店主看到上面的職位:複海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

她愣住了。

“您叫李麗娟,是麼?”舒浩鵬問。

“對。”

看著李麗娟緊張的表情,舒浩鵬解釋說:“您放心,不是你生意上的事。我這次來,主要是想問下馮書林當初的事情。”

李麗娟臉色微沉。她低著頭說:“人早就沒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舒浩鵬心裡知道,自己突兀地來問這事,多少有點戳人傷疤的意思,對方心裡肯定不好受。他盡力用非常和緩的語氣說:“不知道您聽沒聽說,最近複海大學出了個事。當初馮書林留下的信裡寫過的唐奕,被殺了。”

李麗娟抬了頭斜他一眼,目光淩厲。舒浩鵬還沒來得及接著說下去,她就迅疾地插話說:“你覺得是我幹的?報複他殺了我女兒?”

舒浩鵬沒想到自己先被搶白一通,只好耐下心解釋:“我不是這意思。只是這案子牽扯出些事情,可能和三年前的事情有關。我想再來仔細問一問當年馮書林那事具體的情況。”

見她不說話了,舒浩鵬接著問說:“我們那裡的案宗顯示,您和丈夫當時出示了孩子的診斷證明,說孩子有精神分裂症。這事是真的嗎?”

“狗屁,誰他媽是他老婆。”李麗娟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那事過去沒多久,我倆就離婚了。”

舒浩鵬意識到自己又戳中了某個痛處。他輕聲說:“抱歉。”

他捏了捏礦泉水瓶,塑膠瓶發出一陣響聲。

李麗娟緩和了下,說:“學校那邊當時說,他們每年搞什麼心理健康檢測,當時阿林就有問題。後來阿林去正規醫院查,查出來這個病,沒跟我們家裡人說,也瞞著學校那邊。當時唐奕他們說,讓我們私了這事,學校賠給我們一百萬。她爸那混蛋,沒問我就答應了,說行。”

李麗娟回憶著當年的事情,“我當時也是昏了頭,雖然後來才知道這事,但也沒多說什麼。為什麼呢,當時醫院檢查,說我女兒有過性生活,我們當時就蒙了。她從樓上跳下去,又留下這麼一封信,我們當時想,說出去都讓人臉上無光。我們就答應了,不想別人總把閨女的事到處說,對我們閨女也不好。就當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