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沒有起,只有伏。

建國十九年,他的結髮妻子因為難產而亡,又五年,幼子凍斃於風雪之中,但這不是他噩運的結束,而是他噩運的開始。

建國三十九年,秦軍過境,欲玷汙魏三兒媳,魏三兒媳向來剛烈,不堪受辱投河自盡,從地裡趕回的兒子聽說此事,怒髮衝冠,天黑之時提了把菜刀出門。

這一去,生死不知……

生死當然顯而易見,但魏三不願想……也不敢想……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從來如此,代國是秦國的敵國,種種惡行,無可厚非,苻堅固然是個仁人,但他無法對抗這個扭曲的世道。

兒子生死不知,但生活還是要繼續,魏三成了秦軍的屯戶,累年累月,終日勞作,不得歇息。

田間日頭,壟間風霜摧斷了他的脊樑,令他的身軀不自覺佝僂,面上粗糙的紋路像是一條條溝壑,更艱難的是他的眼神不太好使了。

年紀漸大的魏三不再懼怕死亡,但他不敢死亡,他得把大兒子留下的子女撫養成人。

五月份,秦軍退出雲中前夕,四處出擊,搗毀了原本種上糜子的田地,魏三至今還記得秦軍將士驅趕馬匹踩踏青苗的場景,但他敢怒不敢言,他不想孫兒輩步上兒子的後塵。

他認命了!

秦軍走後,魏三生活迴歸平靜,也更加艱難,採沙棘果、摘桑葚、擇野菜,祖孫三人艱難的活著。

幾日前,魏三在採沙棘果時驚奇的發現,秦軍毀壞過的農田中有著不少的野豌豆(薇),是以今日帶著孫兒孫女于田畔搜尋。

對於魏三來說,這‘薇’可是好東西,果實可以為糧,葉子(藿)可以熬湯。當年,老秦人便是吃著‘藿菜疙瘩湯’吊打六國。

但田地裡的‘薇’終歸不多,祖孫三人搜尋半日,堪堪得到一升。

魏三坐在田壟上,嘴裡咬著一根柴草,手掌撫摸馬蹄踏過、傷痕累累的田地,不住嘆息。

魏三的愁緒不難猜測,夏季可以采薇而食,冬季呢?

田埂不寬,兩個孩童嘻嘻哈哈走在前邊,魏三看著他們的背影,低喃道“秋收過後……抓緊翻田……將那溼氣蓄在田裡……來年開春撒上糜種……就又是一年……可惜啊……沒有牛、沒有種子……”。

男童聞言,放下手中的籃子,稚嫩的聲音鏗鏘有力“誰說沒有牛,孫兒就是牛,牛能耕地孫兒也能耕地,種子也有,這野豌豆就是明年的種子”。

孫兒的懂事讓魏三心生欣慰,魏三看著男孩兒身上髒兮兮的衣服、臉上的汗水,心中疼惜之情溢於言表,伸出乾枯的手,輕柔的擦拭著他臉頰的汗珠。

民生之艱,竟至於此!

遠處的道路上,忽有煙塵揚起,馬蹄聲越來越近,眼神不好的魏三看不清外間情形,心跳卻是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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