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山上採榆樹皮的男子、山下搗榆樹皮的婦女見到花弧扛著的半樁糜子,聚集起來,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

“小弓子,你是說有人管咱們了?”

“又有新朝廷了?”

“小弓子,給潘叔說說,給你糧的大官長啥樣?”

“……”

鄉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問道。

小弓子是花弧的諢名,為了獵些野物補貼家用,他苦練箭法,時常揹著角弓骨簇,這也是諢名的來源。

花弧憨憨的笑著,黝黑的臉上浮出一抹紅暈,眼睛明亮明亮,昭示著他內心的喜悅“有朝廷了,朝廷說家家戶戶發糧”。

“朝廷從哪來的?”鄉鄰的熱情似乎已經燃燒殆盡,只剩下滿腔的好奇。

“騎馬來的,穿黃衣服”。

聞言有人思索起來,有婦女拉扯花弧,不依不饒“嬸子問你,那大官長啥樣?”

“蠢婦,安敢妄議大官,就不怕那大官一怒之下,不給我等發糧嗎?”一老者鷹隼的眸子半闔,怒斥道。

老者姓常名萬,有識文斷字之能,常為新生兒取名,在鄉中威望極高,備受尊敬。

被呵斥的婦女垂下腦袋,不敢反駁。

常萬沉吟片刻,忽然睜開雙眼,目光炯炯有神的盯向遠處,似乎透過山林阻隔看到了什麼“騎大馬,穿黃衣,這是北人回來了”。

黃衣策馬,這是北人的標誌,年青一代人或許不知,年過知命的常萬卻是十分清楚。

鄉人聽聞‘北人’二字,大多流露出擔憂、害怕的神色。

“常老,我們應該怎麼辦呢?是逃亡還是再信官府一次”有青年低聲詢問。

“現如今,秦軍搜刮走了餘糧,正處於青黃不接的季節,沒有糧食,往哪裡逃?再者說逃也逃不掉,你們中有誰跑得過北人的快馬?”

青年訕訕一笑“常老說笑了,人哪能跑得過馬”。

“老朽沒說笑,我去投北人,汝等自便!”常萬的話語擲地有聲。

語畢,常萬帶著一家數口向北而去,花弧緊跟其後。

在場鄉人皆是面面相覷。

青年沉吟半晌,突然將懷中的榆樹皮砸在地上,向北而去“俺去看看這北人長啥樣,俺大父是餓死的、俺阿爺是病死的、俺得換個死法……這草根樹皮吃下去,絞得俺腸子像是斷了十截……俺不想這麼死……”。

“北人也需要有人種田,應該不會殺我等……”

“萬一北人真給糧食呢……”有人弱弱出言,聲音中充滿了不自信。

是的,萬一呢?

黎民、氓隸、小人、黔首、草民、布衣,王朝更替、百姓的稱呼或許有所變化,但那份對美好事物的憧憬亙古未變……

百姓、或者說饑民,聞聲盡皆向北蜂擁。

組成饑民的群體五花八門,總結起來,多青壯兒童,少婦女老人。

他們衣著破爛、蓬頭垢面,面色或蠟黃、或浮腫,男子頂多一條犢鼻褲,婦女的衣物也不遑多讓,僅能護住關鍵部位罷了……孩童瘦的像是遊戲中的火柴人,顴骨突出,眼窩深陷,小腿與腳板腫如窩頭,讓人不忍直視。

八十戶,人口不過三百,拓跋珪立即令士卒取來糧食,兌現了當初的允諾,又告訴百姓多召來一戶多給一升糧食。

三斤糧食的誘惑是巨大的,當即有人派出子侄召引親朋。

望著緊抱糧食袋子如同抱著命根子的百姓,拓跋珪大手一揮,宣佈搭建粥棚、進一步賑濟,百姓感激涕零,有人叩首,有人用匱乏的、鄉音濃重的詞彙極盡讚美。

見百姓無人約束,亂糟糟一片,拓跋珪喝問道“鄉三老何在?有秩何在?嗇夫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