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中毒?什麼中毒?”

“她這不是瘟疫的症狀,但體內有慢性毒藥在一點點耗盡她的生命。”他急切地解釋道,“這毒藥恐怕已經存在七八年了,從我們來到阿瑪納——甚至在那以前就已經種下,伊西爾索婭,難道連你也什麼都不知道嗎?”

我說不出話來,可腦海裡卻突然浮現出許多東西。我想到娜芙蒂蒂這幾年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想到她自己說每次生産後都血流不止,甚至想到更早以前,那時我們還在底比斯——於是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質問道:“你問我,我還要問你,琪雅死前那段時間,娜芙蒂蒂派給你清查背叛者的任務,你完成得徹底嗎!”

他似乎被我問得一怔:“你懷疑是那時候倒戈了的奸細做的……難道你懷疑是阿伊,可阿伊是她的親生父親——”

“——是至親又怎麼樣,況且真相是怎麼樣我又怎麼可能知道!”我咬牙切齒道,“我只明白,像損毀琪雅遺體那種事,娜芙蒂蒂絕對不可能做,而王妃下葬,除了其他王室成員又有誰能知道個中隱秘——你想想,如果那種謠言是王太後散佈出來的,誰敢說不是;又或者,為了證明那不是謠言——”

對方張口結舌地看著我,而我只感到憤怒不已:“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他目光閃爍了許久,終是搖了搖頭:“沒有這回事,我相信你。”

我沉默了一會,而後又突兀道:“梅利死了。”

“什——”

“——她自殺了。”我簡短地說出了口,卻不相信自己還能再重複一遍,幸好現在娜芙蒂蒂並未清醒著,我也一點也不想告訴她這個噩耗,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繼續道,“王後要我請求你,帶著所有孩子——還活著的孩子們離開這裡。”

對方安靜了片刻。“好。”最終他只是這般答應道。

可我爆發了。“我不明白……”我猛地抬頭,死死盯住眼前這個人,“憑什麼王室的血脈卻要跟你離開,現在離開又能跑到哪裡去?娜芙蒂蒂說孩子們會有危險,可是瘟疫肆虐,到處都是,哪裡不都一樣!還有——”我越說越激動,差點直接拿手指著他的鼻子質問了,“你到底是誰?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國王和王後總是信任你,而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朝臣,卻對王子與公主過分關懷;一個來歷不明的祭司,以前分明就是舊教的信徒,你的那些醫術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這一刻寢殿裡變得異常寂靜,娜芙蒂蒂並沒有被我的吵鬧弄醒,而被我質問的一方也許久未曾開腔。一時間我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呼吸聲,而其他一切都歸於幽冥。

“伊西爾索婭……”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對方才又開口道,“我不是什麼厲害的醫師,只會一點點自救和救人的本領,我原以為你或許對此不會感到陌生,不過,或許是你父親還沒來得及教你這些就離開了。”

我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我父親?”我重複了一遍,“這跟我父親有什麼關系,他早就失蹤了。”

“我的這一點醫術都是你父親教給我的。不僅如此,他救了我的命,也拯救了我的一生。”我聽到他這樣說道,“伊西爾索婭,你父親遠比你想的要偉大——你知不知道,他是個預言者。”

我震驚地望向他,而他只是靜靜地回望過來:“那你呢,你有沒有繼承他的天賦?”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萬分惶恐地回答道,心中卻突然像是被掀開了一層紗幕,以往做過的那種種模糊不清的夢境,彷彿就為了對方這一句話爭先恐後地向外奔湧而出——娜芙蒂蒂生産那日夢滲透入現實的奇怪感受;甚至更早以前,琪雅懷孕那段時間我夢中頻頻出現的登上王位的男孩,我沒有看清過他的面容,可他的身影——現在想起來——是熟悉的,是我先於夢中見到了他,而現在即那時的未來,我現在愈發認得出他,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一點點長大,也愈發接近我夢中他的模樣。

那不是斯門卡拉,斯門卡拉已經離開了。

是圖坦卡吞。

可現在,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那時候奇怪的夢意味著什麼,雖然說已經被迫知道了。

“我當時本該死去的,因為被病魔纏身,連父母和母親都做好了放棄我的準備。”阿吞摩斯繼續說道,“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父親求阿伊想想辦法,畢竟他是王國的大祭司。於是他將你父親帶進宮來為我診斷,也是為我看一眼未來是否可期,他以為關於我的未來無非兩種可能,一是無望黑暗,二是倖免於難坐上王位,可你父親看了,結果發現哪種都不是。”

“你父親說,他看見我將遺棄賜予我生命與靈魂的眾神,皈依異教神明,聆聽不可名狀的可怕神諭,從此企圖背叛埃及;他說我離開了這片土地卻又歸來,隨後從這座王國帶走了浩浩蕩蕩的人馬,將海水分開兩側,違背了這世間應有準則與道義。我直到現在仍舊不明白他的預言到底意味著什麼,可或許阿伊明白了些許,他覺得這番未來預示著我將成為不可控制的隱患,因此命令你父親親手殺掉我,以此脅迫其不得向外告發他的殺心,這樣一來,一旦洩密,你父親也難逃一死——可他沒有這麼做,而是救走了我。

“他救走了我,但此後很快就傳出了我病逝宮中的訊息,我不知道阿伊是如何向父親和母親交待的,或許很有可能找來一具別人的屍體代替了我下葬陵墓,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畢竟以你父親的預言看來,自那時開始,我就再也不可能安穩地呆在那座王宮中了。”

話已至此,我張口結舌地望著眼前這個男子,卻感到自己渾身冰涼,心頭彷彿被一把巨大的榔頭砸中,由內而外都在顫抖——這一切簡直不可思議,我彷彿是第一次認真端詳他的模樣,可十分久遠的歲月裡,一些早已丟棄到記憶深處的碎片卻被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吹散了覆滿表面的塵埃。

“你是……”我感到開口時舌頭都變得僵硬了,“殿下……”

而他溫和地凝視著我:“我是圖特摩斯,伊西,你還記得我。”

就在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許多事情。

我明白了他為什麼在琪雅臨終時顯得那樣隱忍而痛苦,為什麼他對埃赫那吞忠心耿耿,為什麼對王室所出的每一個孩子都關懷備至——還有為什麼,他對娜芙蒂蒂那麼好。

這些人,分明都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至親至愛。

記憶裡那個溫雅而俊美的少年與眼前這張臉重疊在了一起,而我根本沒意識到自己何時變得淚眼朦朧,一股劇烈的酸楚從胸腔裡往上沖來,我拼命搖了搖頭企圖止住強烈的哽咽:“那我父親,我父親……”

圖特摩斯嘆息了一聲,慢慢走上前兩步握住了我的手。“他去世了,去世很多年了,也是因為一場重病,我將他安葬在了底比斯之外的一座山谷中,我很抱歉。”他這般輕聲安慰我,“正因為他離開了人世,我才決定回到王城。”

我抬頭問道:“這是什麼原因?”

“他在帶我離開以前就曾經給娜芙蒂蒂做過一個預言,但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只告訴了阿伊等為數不多的幾個大祭司。”他頓了頓,“他說娜芙蒂蒂註定要成為王後,成為埃及的統治者,她將掌握生殺大權並主宰這個國家的命運,但同時作為代價,她無法還給埃及一個真正的繼承人,她沒有能力誕下王子。”

我驚詫不已:“這個預言是父親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