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岔口(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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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了一百年那麼久的時間,我感到自己終於可以張口了。
“我不認識他。”我聽見自己這樣說道。
“什——?”娜芙蒂蒂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我會冒出這樣一個答複,她大概還期盼著我控制不住自己在眾人面前大哭大鬧,不過畢竟是王後的儀態,她盯著我沉默了只片刻,便冷靜下來點了點頭,“你確定?”
“我真的不認識他。”我面無表情,感到自己臉上除了眼珠能動,其餘的肌肉都已變得僵冷如屍體,於是也只能緩緩眨了眨眼,幹巴巴地應道,“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你們會調查出這樣荒唐的事我自己卻不知道——沒有人引誘我或者慫恿我叛變,我想一定是陛下搞錯了。”
“當然,當然,這也是很有可能的。”娜芙蒂蒂輕描淡寫地說道,“畢竟艾賽裡斯是大祭司家的兒子,你是我的侍女,你們兩個人又不是一個階級的,想發生交集也不應該有機會。”
我動了動嘴唇,有些茫然地附和她道:“所以一定是阿吞摩斯搞錯了……”
可能是站立的時間有些久,當下時刻我的四肢麻木不堪,它們似乎就要與軀幹分開,叫我如何調整站姿都不舒服。我想走開,可是沒有國王與王後的命令又不能走開,可是即便是軀體不得自由,我的目光早就遊移到了別處,在這座宮殿裡隨意找到了一處空白無人的角落直愣愣地盯緊了不放,內心深處只希望娜芙蒂蒂趕緊放我離開。
自從確認清楚來人是艾賽裡斯以後我就再也沒看他一眼,可我完全能感覺到他一直都在看我。
然而他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此時埃赫那吞開口道:“但如果艾賽裡斯真的與伊西爾索婭有所交集,我不得不懷疑他的所做所為是否被你們所包庇——”他嚴厲地直視烏卡爾,“他是你的兒子,是貴族子嗣,倘若只是對王後的侍女心生情愫,必定有許多種更為正統的方式處理這件事,但我這邊查到的似乎不是這樣——”
“——伊西爾索婭都已經親自否認了這回事,王後也承認這其中或許有所差錯。”阿伊朗聲說道,“您還認為是怎樣?”
“不能排除他受人指使。”國王毫不客氣地爭鋒相對。
“受誰指使——我?烏卡爾?還是您的母親?”阿伊陰沉著臉道,“您似乎並不打算聽取當事者的說法,而且到現在也沒有問過艾賽裡斯本人的意見。”
“那就問一問。”娜芙蒂蒂和善地打了個圓場,然後轉向艾賽裡斯,“伊西爾索婭說她不認識你,那你怎麼說?”
傻子才會承認。
可還沒等他回答,我們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嬰兒慘烈的哭啼,眾人都轉過頭去,卻發現圖坦卡吞掉到了地上——因為剛才一直摟著他的那隻胳膊松開了,軟弱無力地垂到了床沿旁邊。而由於王室成員與朝臣們的爭執轉移了這座幽暗屋室裡關注的中心,彌漫於空氣中的沖突與怒火鎮壓得奴僕們都跪拜抑或匍匐在地上,沒有人注意到小王子正處於怎樣一種孤立無援的危險境地。斯門卡拉一直都僵直著站立在紛爭圈的最外延,盡管聽見哭聲後率先反應過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想把弟弟抱起來,可直至事態發生的前一刻,他顯然也跟宮殿裡所有活著的大人一樣,忘記了自己身後兩個最柔弱卻也是最需要幫助的親人。
他費了點力氣將圖塔卡吞小心翼翼地撈起來,而偏過頭瞧見身邊那條沒有血色的軟綿綿的臂膀時又愣住了。
“媽媽……”我聽到他嗓音顫抖地喊了一聲。
而泰伊也終於意識到了這一屋子人聚集在此到底是為了什麼,低低地喚道:“琪雅,我的女兒——”
可是她的女兒再也不會回應她了。
盡管彌留之際周遭環繞著許許多多的奴隸與侍從,並且應當到場的親人全都來到了身邊——母親、丈夫、兩個兒子,甚至是春風得意的敵人,但他們當中沒有一個陪伴她迎接生命最後一刻的來臨。或許片刻以前這個女人還懷揣著一星半點對於陽世的留戀,也可能已經徹底放棄了希望,可沒有人知道,也再不會有人知道了。
這真是神明最後賜予她的莫大諷刺——琪雅王妃,當她將自己兩個兒子的未來全然交託到別人手上時,她的存在也似乎旋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於是沒有一點點預示,她的靈魂終究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向了死亡。
“我真沒想到你竟這麼深情。”娜芙蒂蒂對我說道,口吻中帶著不加掩飾的嘲諷,“居然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不認識他?你以為如果我一心想要砍掉他的腦袋,真的需要在大庭廣之下跟你報備一聲嗎?”
回到王後宮中後,我的意識終於一點一點恢複到正常的狀態,可心情卻是五味雜陳。我望著眼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女人,竟覺得從來沒瞭解過她——正如我不瞭解艾賽裡斯一樣。
以前我總是暗暗自詡,覺得自己與旁人相處一段時間,直覺總能夠給出一個正確的答案,告訴我對方是怎樣一個人,或許不是十分精準,但起碼不會出現這麼大的偏誤——就比如我知道娜芙蒂蒂有一副語無倫比的狡黠頭腦,但從來沒想到她會直接將我推出來。
她不會叫我丟了性命——這似乎是一位主人最仁慈的恩賞,可我仍在心裡把這叫做背叛。
可事到如今我沒心思跟她在這一點上進行無謂的爭辯。“我不是為了他,我、只是為了我自己!”
“啊,明白了,你也要面子。”
“你早就知道艾賽裡斯是什麼身份,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質問她,身體因氣憤而微微發抖,“我從沒想過要背叛你,如果你早點告訴我他是誰,我一定會跟他斷了往來,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像個傻子一樣——”
“——我很高興你終於有了自知之明。”她冷哼了一聲,不由分說打斷我道,“如果你不希望自己被別人當作傻子,當初就不該沖昏頭腦與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交往甚密,無論他是奴隸、自由民還是貴族後裔——哈,現在我倒有點希望他把你弄懷孕了,這樣一來,起碼你可以抱著孩子去威脅他——如果是個男孩更好——”
我高聲大喊道:“我早就說了,我與他什麼事也沒有——!”
“——我不允許你這麼跟我說話。就算我見過你還沒換牙時的可笑樣,那也只能說明你侍奉我的時間比別人長一點,苦勞比別人多一點,並不代表我生起氣來就不會掐死你。”她厲聲回敬我道,“而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私底下都說了些什麼,他確實慫恿你了,不是嗎?你自己抱怨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是你自己給他亮出了可乘之機——這說明我多一些警惕也完全沒有錯,別表現得只有你自己委屈不已。”
我閉了閉眼睛,喉頭處像憋著一口氣,十分之難受:“是他告訴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