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他竟還是能聽進去他的話,並且竭力剋制著不讓自己有太過激烈的抵抗掙紮的動作——其實剛才研究員要搶他東西的時候,他也只是死命蜷縮著身體護住它,沒有要反擊傷害他們的動作,甚至沒有那樣的傾向。

他不知道這種剋制力是如何鍛煉出來的。

江子車在注射器裡灌著藥水,眼角的餘光一直在打量著陳泊秋。

他身上好幾處都纏著染血的繃帶,甚至眼睛上的綢布也是血跡斑斑,因為太過消瘦,那片綢布幾乎擋住了他大半張臉,但還是看得出骨相是那種極精緻卻不帶侵略性的、溫潤清冽的漂亮,膚色白得透明,除了血汙和傷口,幾乎沒有什麼瑕疵。

感控中心和生科所雖然工作交集不算少,但他還從來沒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陳泊秋,眼下這麼一看,總覺得他明明傷痕累累一身狼藉,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幹淨澄澈之感,微微偏過腦袋聽他說話的時候,更是帶了幾分孩童般的懵懂無害。

他想起谷雲峰的話,依舊是有些過不去心裡那道坎,難以接受看起來這樣美好的一個人,要為千夫所指,為萬人唾罵,命如草芥般任人糟踐。

“小江,”谷雲峰提醒他,“動作盡快,應激症狀持續惡化,不能不保證會産生強烈攻擊性,那樣的後果不是你我能承擔的。”

江子車閉了閉眼睛,終究還是扶著陳泊秋濕冷的手腕,將注射器對準找好的血管,輕輕用針頭刺破那裡的面板。

陳泊秋身體的顫抖變得劇烈起來,谷雲峰立刻大喝:“按住他!”

“院長,別!”江子車連忙喝止,“他只是疼,不是要反抗!他精神已經緊繃到極限了,不要再刺激他了!”

的確如江子車所言,陳泊秋沒有任何要反抗的徵兆,只是灰白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想喊痛,卻又因為呼吸困難,只能大口喘息著對抗疼痛。

谷雲峰皺著眉頭示意其他人退後。

江子車身上直冒汗,但是手上動作很穩,慢慢地把針頭推入。

針頭很粗,推入時在陳泊秋脆弱的血管上撐起一道凸痕,那裡的面板被撐得透明,幾乎能看到針頭的顏色,輪到藥水推入時,單薄不堪的面板掙出了血絲,竟像是要裂開一般。

“唔——”陳泊秋的身體輕微抽搐著,冷汗如傾盆暴雨,喉嚨裡卻始終剋制著不喊叫,只是疼得實在厲害,會很輕很輕地低吟嗚咽。

江子車眼眶有些發熱。

他很相信他,並且不想給他添麻煩,疼得發抖也不掙紮,甚至不怎麼出聲,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

江子車覺得陳泊秋有點像那些記憶短暫,導致被人類反複傷害卻依舊信任人類的實驗動物體,在又一次的傷害來臨時依然順從乖巧,甚至會用軟綿綿的下巴去蹭蹭那隻正在對他施暴的手,直到身體在抽搐和失溫中完全僵冷。

應激特效藥需要分三針注射,打到第三針時,陳泊秋的情況急轉直下。劇烈的疼痛讓他開始嘔吐,因為水米未進,吐出來的都是些混著血塊的膽汁和酸水,隨即就開始劇烈喘咳,幾乎無法自主呼吸,體溫急速下降,嘔吐開始變成不受控制的高顱壓噴射性嘔吐。

這是休克的徵兆。

“谷雲峰,你在幹什麼!”淩瀾在走廊的另一頭厲聲斥道。

“博士!”邢越快步跑過來一把推開江子車,將陳泊秋護住,一摸到他濕冷發僵還抽搐不止的身體,邢越就感覺自己如墜冰窟,喉嚨一下就哽咽了,“你們幹什麼啊?對他做了什麼啊?”

谷雲峰明顯對淩瀾也有幾分忌憚,但還是十分鎮定地道:“淩瀾博士,這個灰狼變種因為應激分娩,並且一直擺脫不了應激反應。確認外部幹預無效後,我們才進行藥物幹預的。”

淩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並未多做理會,而是蹲下身去檢查陳泊秋的狀況,隨即簡潔而果斷地命令:“上呼吸機輔助,注射去甲組合胺,輸血,立刻。”

谷雲峰不緊不慢:“那需要先將他轉去醫療中心。”

淩瀾冷聲道:“那就推擔架過來,你是院長,怎麼搶救病人還用我教嗎?”

“淩瀾博士,十字燈塔資源有限,不是每一個病人都要救。我們的宗旨是取捨有度,不是普渡眾生。”谷雲峰並不讓步。

“你們的取捨有度就是把他活活逼死嗎?雷明讓他應激流産,你給他注射不成熟的應激特效藥,”淩瀾慍怒,“谷雲峰,你們十字燈塔做事越來越離譜了!就算是為了普適疫苗,你們怎麼也要留住他這條命!”

谷雲峰不以為然:“普適疫苗的概念本就是個美好的偽命題,我不覺得他能在這方面有什麼貢獻,相反我更信賴您。”

“我沒那麼閑。”淩瀾冷笑。

“我倒是沒想到淩瀾博士如此大度。”谷雲峰似笑非笑地道。

他此言一出,淩瀾神情僵硬起來。

谷雲峰語氣放緩,帶著刻意的惡毒:“林少將怎麼被他逼死的,應該不需要我來提醒您吧?”

淩瀾神情並無太大波瀾,只是臉色變得煞白。

就在這時,邢越忽然欣喜地叫了幾聲淩瀾博士:“淩瀾博士,陳博士緩過來了!”

他一直在全心關注陳泊秋的情況,並沒有注意到淩瀾和谷雲峰之間劍拔弩張的對話,只是看到陳泊秋情況好轉,不再抽搐嘔吐,呼吸雖然微弱但已經漸趨平穩,就趕快告訴淩瀾。

一旁的江子車匆匆上前去,不顧邢越對他的敵意看了看陳泊秋的情況,鬆了口氣:“藥物生效,排斥反應也過去了,應該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