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醒

陳泊秋的血將長椅和它周圍的地板弄得骯髒不堪,把值班的清潔工嚇了一跳,連忙報告給了研究區的負責人。

應激産子對陳泊秋精神帶來極大創傷,他要麼就發呆,要麼就說一些連不成句的單字,似乎並不知道他孩子已經死了,但又不提起任何一句關於孩子的事情。雷明覺得他這副瘋瘋癲癲的樣子對於逼供並不是非常有利,就決定讓他直面事實清醒一點,告訴他在研究區可以等到他的孩子,又事先打點了研究區上上下下的人員,讓他們不用太搭理陳泊秋,直接把實驗體銷毀證明給他,自己會過來處理之後的事情。

但他的計劃被淩瀾的出現打亂了,拿到銷毀證明的陳泊秋在研究區外待了很久都沒有走,這讓研究區的人納悶而厭煩,畢竟這位博士平時就是燈塔最令人鄙夷的存在,眼下他渾身是血又神經兮兮的,放在那裡讓人更覺得晦氣。

“他懷裡抱著的那坨東西,髒得要命,還一直飛出棉花來,我想拿過來給他扔了,他不肯,把我的掃把拖布都拿走了,自己跪在那裡清掃,就是不把那坨髒東西給我……”清潔工叫苦連天,“你看他哪裡弄得幹淨,他自己身上那麼髒,到哪裡不髒嘛!”

研究區負責人江子車自己就是個科研狂人,平時就不太會處理除了研究之外的事情,此時聯系不上雷明,更是滿臉為難,碰巧遇到剛參加完封閉實驗的院長谷雲峰出來,連忙上前尋求幫忙。

“他的情況確定是應激反應?”谷雲峰看著監控畫面裡一直在努力清掃地面的陳泊秋,似乎對他做出違反禁令懷孕這件事情並不意外,目光難掩鄙夷。

“是的。這種情況屬於荒原灰狼的天性之一,懷孕對灰狼的精血消耗是很大的,分娩更加困難,所以需要在非常安靜穩定的環境中産子,否則很容易應激,這種情況下母體和胎兒的存活率都很低,母體之後的身心健康也將嚴重受創,如果外部幹預無法調節應激反應……”

谷雲峰點點頭,道:“我記得你們之前研製出了針對性藥物。”

江子車面色一僵:“是有過……但是那種藥物可能觸發更嚴重的排斥反應,應激和排斥雙向沖突的情況下,人很可能休克甚至直接死亡的。”

因為資源有限,荒原灰狼變種數量又及其稀少,應激産子這種情況的出現更是少之又少,所以這個極端的應激治療藥物也沒有再研究改進。

“我知道,”谷雲峰將視線從監控畫面上移開,“給他用。”

江子車猶豫道:“要不要請示下副總司……”

“現在外部幹預明顯對他沒用了,用藥吧,”谷雲峰堅決地道,“雷副那邊我去溝通,你專心備藥,給他注射。”

江子車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吩咐底下人去備藥。他看著監控裡的陳泊秋,總覺得他像一個破破爛爛的機器人,被人們惡意毀壞,但還在忠誠而笨拙地執行之前人們給他設定好的程式。

“院長,我不太明白……”江子車澀聲開口,“陳博士雖然是淩瀾博士的助手,但不也是給咱們海角的疫苗研究做出了很大貢獻嗎?就算他以前有錯,可看在這些疫苗的份上,是不是也……不要這樣對他。”

谷雲峰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專精生命科學研究,但你也應該知道,變種疫苗的出現,就是為了填補變種人畸變為畸形種的漏洞,是亡羊補牢之舉。畸變一事暫且不說,變種到底算什麼東西?是人,是動物,還是不人不鬼的怪物?別說在其他海角,就是在我們十方海角自己人眼裡看來,變種人依舊是個褒貶不一,無法定性的矛盾體。你覺得一個給這種群體研製疫苗的人,他的所作所為在群眾眼裡能被稱之為貢獻嗎?”

江子車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沒有變種軍,十方海角早就覆滅了吧,我覺得老百姓還是挺崇拜他們的啊。變種軍之所以能壯大,能無所顧忌的跟異種對抗,不就是因為有變種疫苗嗎?”

“崇拜?”谷雲峰不以為然,“小江,崇拜可能來源於信仰,也可能紮根於畏懼。你覺得變種軍所受的崇拜屬於哪一種?”

“可、可是,如果是出於畏懼,那不就更應該感恩疫苗的存在嗎……”江子車說著卻覺得有哪裡不對,越說越沒底氣。

谷雲峰笑了笑:“你其實也想明白了。如果把變種人比作沉睡的惡魔,疫苗比作鎖鏈,那麼你是覺得不斷地更換鎖鏈去困住惡魔更好,還是讓惡魔和鎖鏈都一起消失更好?”

江子車不說話了。

“這裡和外面的每個人都自私到了極致。你看看海角裡的人,個個吹捧變種軍,說三艦軍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自相殘殺,可哪個軍團人數龐大並且增長迅速,整個海角有目共睹。你以為大家都只是圖三艦軍的軍餉?錢是現在最沒用的東西,”谷雲峰嘆了口氣,“變種軍現在只負責對抗異種了,假以時日,異種對人類再無威脅,你覺得他們會有什麼好下場嗎?只不過現在他們還有用而已。”

谷雲峰略作沉吟:“至於陳泊秋,在他研究出了變種疫苗的模板化配方之後,這方面他就不再是十字燈塔不可或缺的人選。”

江子車澀聲道:“那普適疫苗呢……”

谷雲峰啞然失笑:“你真的覺得那種東西存在嗎?這種偽命題一樣的東西,換誰來做都一樣,怎麼就非他陳泊秋不可了?”

他拍拍江子車的肩膀:“小江,你除了科研,對別的事情都沒興趣,所以你可能不太瞭解。陳泊秋他是主攻疫苗研究,但疫苗研究並不是非他不可。對很多人來說,他已經沒有作用了。他那些所謂的貢獻,也不過是對他父親當年的決策亡羊補牢。如今又違反禁令孕子,更是雪上加霜。這個時代就是這樣,人人都知道很多事情來不及講究對錯,但人人都會牢記別人的汙點,因為幾乎每一項選擇都關乎生死。”

谷雲峰話音剛落,應激特效藥也送了過來,江子車接過託盤,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朝外走去。

陳泊秋已經將長椅和地板上的血跡弄得差不多幹淨了,他抱著懷裡血色斑駁的不明物體,原本在低著頭怔怔地發著呆,他眼睛似乎看不見,但是聽力還算靈敏,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靠近,便受驚般蜷縮起身體,將懷中的東西牢牢抱緊。

“把那個東西拿出來。”谷雲峰吩咐身邊的人。

兩個研究員便立刻上前去拉扯陳泊秋,他們體格都比較健壯,平時也沒少制服一些攻擊性強、體型龐大的實驗體,但此時此刻他們把陳泊秋的病服都撕裂了,卻仍舊拽不動陳泊秋,如果不是因為他在劇烈地喘息,額角淋漓地落著冷汗,那麼緊繃僵硬的身體簡直不像活人。

谷雲峰皺了皺眉,對江子車道:“直接注射吧。”

江子車臉色難看地點了點頭,走上前去蹲下,躊躇著撥開陳泊秋已經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袖,露出幹瘦的手臂。他的面板白得發灰,血管的顏色像枯萎的樹枝。江子車試著輕輕抹上消毒藥水,他因為眼睛看不見,整個人處在極度緊繃的惶然失措中,卻沒有像剛才那樣抵死反抗,只是顫抖著往旁邊躲。

“我不搶你的東西。”江子車感覺是隻要不去搶他的東西,他就不會有太大反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明白,試探著說了這麼一句。

陳泊秋看起來似懂非懂,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跟他說謝謝。

江子車愣了愣,嘆道:“你現在情況不好,我需要給你打針。”

陳泊秋又點了點頭,怔怔地說:“好。”

江子車覺得他依舊很緊張,呼吸間從肺部傳出破碎的嘶鳴音,起伏劇烈的胸口,以及急速跳動的脈搏,無一不是極端應激症狀的體現,很可能剛才兩位研究員再多推搡兩下他就會因為呼吸困難以及驚厥抽搐直接死亡。